接下来的考试周,程半梨每天晚上都和秦燃一起上自习。
中间周末她没回家,秦燃也陪她留在学校。
考完最后一门课,寒假正式开始。
程半梨不想一个人过年,于是早早地回了外婆家,和外公外婆一起置办年货。
吃完晚饭,她躺在妈妈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床上,抱着被子,懒洋洋地和秦燃打电话,“今天外婆做了好多好吃的,我吃得好饱,要是你也能来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秦燃似乎轻笑了下,程半梨听到轻微的气声。
她也忍不住笑,问他吃没吃晚饭。
“吃了。”他低声说。
“你吃的什么呀?”
秦燃没有回答,转而问她:“你在躺着?”
程半梨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嗯,我躺在床上和你打电话呢。”
她上半身靠墙躺着,双腿高高抬起,脚丫踩在墙壁贴的海报上。
秦燃习惯性地叮嘱,“刚吃过饭不要躺着,会不舒服。”
他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听起来更加温柔。
程半梨蜷起双腿,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玩笑似的喊他:“爸爸。”
秦燃:“……”
听筒那边沉默了会儿,才听到他无奈地开口:“别闹。”
程半梨嘻嘻笑着,喊得更加起劲,“爸爸,爸爸。”
外婆刚好推门进来,把热好的牛奶放到桌上,“跟你爸打电话呢?”
程半梨“腾”一下端端正正地坐好,脸颊滚热,有些慌乱地捂住听筒,“……是吧。”
虽然她已经成年了,但还是有种偷偷给男朋友打电话被家长抓到的心虚。
“你们俩先说话吧,我跟你外公去楼下转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草莓。”
“好,给你买草莓。”
“谢谢外婆,你们路上慢点。”
等外婆关门走出去,程半梨身子往后一倒,放松地躺回床上,松开捂着听筒的手,“小燃?你还在吗?”
“嗯。”他很快回应。
程半梨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经过刚才的一场尴尬,忽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燃也不是话多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谁也没说话。
过了会儿,程半梨看到窗外飘起洁白的雪花。
她兴奋地凑过去打开窗,伸出手去接雪,冰凉的雪意瞬间消融在指尖,“哇,我们这里下雪啦,你那边下雪了吗?”
她听到了秦燃的脚步声,可能是去窗户旁边看。
没多久,听到他说:“没有。”
“那我拍给你看。”
“好。”
程半梨动作很快地拍下好几张照片,发到秦燃的微信。
她把手机贴回耳边,问他:“下雪好不好看?”
“好看。”
他说完,程半梨在心里默念“3,2,1”。
几乎在她刚数到“1”的瞬间,秦燃下一句话就传了过来,“别开窗吹太久冷风,小心感冒。”
果然。
程半梨躺倒在床上,心尖仿佛有热流淌过,她无声地笑弯了眼。
明明小燃的年龄比她要小,却总是习惯性地照顾她。
还真的像长辈一样。
等外婆和外公买回来草莓,程半梨挂断电话,下床洗了两盘草莓,一盘留给长辈吃,另一盘自己带回房间。
她吃了两个草莓,忽然心血来潮,给秦燃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秦燃看到照片上的草莓只剩个尖尖,疑惑地问:【怎么不吃草莓尖?】
程半梨:【因为草莓尖尖最好吃呀。】
秦燃:【嗯?】好吃为什么不吃。
程半梨能猜到他的意思,很快解释道:【最甜的地方留给你,以后我们家所有的草莓尖都给你吃。】
秦燃那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迟迟没有发来消息。
程半梨本来信心满满,这会儿也有些忐忑起来。
刚才她脑子一抽,就故意只啃了下面的一半草莓,留了个草莓尖,拍照给他发了过去。
他这么久没回复,不会是觉得太幼稚了吧?
而且……两个人吃一个草莓,对于有洁癖的小燃来说,会不会有点接受不了?
毕竟他那么保守,连舔一下嘴唇都反应很大。
程半梨抱着手机,试图撤回上一条消息,可已经过了撤回时间。
她犹豫着想给他发点别的,却不知道说什么。
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秦燃终于做出了回应:【不用。】
程半梨撇了撇嘴角。
果然被嫌弃了吗?
她正想岔开话题,秦燃又发来一条:【都给你。】
看到屏幕上的消息,程半梨先是感到茫然。
眨了眨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她顿时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程半梨矜持地抿出笑,却还是忍不住得寸进尺:【你吃的草莓,草莓尖也留给我吗?】
本以为按照秦燃的性格,肯定不会答应这么幼稚又矫情的事。
她也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场景。
可没想到过了几十秒,屏幕上还是出现了他肯定的答复:【嗯,给你。】
程半梨把手机丢到一边,钻进厚厚的被子,蒙住头在心底疯狂尖叫,心跳快得好似要从喉咙口飞出来。
原来作妖的时候有人配合,是这样一种感觉。
像是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软绵绵的糖丝填满,满溢的甜蜜涌出来,唇角不自觉地牵出笑意。
好开心。
在外婆家住了几天,因为程志的一通电话,程半梨轻松美好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电话是直接打到家里座机上的,外婆不知道程半梨和程志之间的矛盾,接起电话聊了几句家常。
挂断电话,外婆敲了敲门走进屋,“板栗,你爸刚才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程半梨没想到程志会直接把电话打到老人这边,闻言顿时怔住。
当年程志出轨的事,她并没有告诉两位老人。
他们身体本来就不好,她怕万一说了,他们再气出什么毛病来。
程半梨的手从黑白琴键上移开,转回身看向外婆,“啊?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啊?”
外婆笑了笑,“你这孩子,快过年了,总得回去看看你爷爷他们吧?”
听到程志没说自己要结婚的事,程半梨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幸好他还算有良心,没把这事告诉老两口。
盖上琴盖,程半梨若无其事地说:“我忘了这回事了。那我收拾收拾东西,这两天就回。”
“行,让你舅舅开车送你回去,什么时候想过来了随时过来,反正离得不远。”
程半梨点了点头,“好。”
从舅舅的车上下来,程半梨几乎是怀着上坟的心情上的楼。
程半梨和奶奶关系比较亲近,可自从奶奶去世,她就不怎么回这边的老家了。
因为爷爷重男轻女的关系,她和这个老人关系一向冷淡。
进了家门,除去刚开始跟不熟的一圈亲戚打了声招呼以外,程半梨和其他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坐在角落里,像个无人关心的透明人。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程半梨漠然地看着小叔叔家的儿子惹得爷爷开怀大笑,看着程志和程橙,陈君雅亲昵地说话。
因为陈君雅又怀了孕,据说还是个男孩,所以程家老爷子才点头同意他们的婚事。
他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程半梨加不进去,也不想加入他们。
她只想像以前那样,糊弄着过完年,再回外婆家休息。
大年三十,程志和陈君雅选在了这一天结婚,地点是抚城有名的花园酒店。
程半梨本来不想过来,但程志给外婆打了电话,她怕程志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只能违心地穿上漂亮裙子,在一群热闹的宾客间,笑着祝自己的爸爸新婚快乐。
冗长的婚礼仪式结束,程志和陈君雅相携敬酒。
看了一圈也没找到程半梨。
程志问了句:“诶?板栗呢?”
陈君雅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刚才还在这儿呢,可能是婚礼时间太长,她有点累了吧。”
程志明显有些不高兴,正想说些什么,正好有客人起身和他说话,他忙笑脸相迎。
而此时的程半梨,正一个人躲在休息室里,远离了喧闹的婚礼会场,和众多好奇他们家私事的宾客。
她刚才没吃什么东西,肚子很饿,却不想回去吃饭,也不想点餐。
她只觉得浑身疲惫,只想休息。
不知不觉中,程半梨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可醒来却什么都记不起。
她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是被冻醒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不见一点光亮。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程半梨手指在旁边摸索了半天,才终于在沙发缝里找到自己的手机。
她点亮手机,被屏幕的亮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缓了缓神,勉强眯着眼睛去看消息。
有几条来自程志的未接电话。
还有秦燃的消息。
程半梨没理未接电话,直接点开秦燃的消息,发现是下午的时候发过来的。
秦燃:【结束了吗?】
隔了很久,半小时前又发来一条:【在忙吗?】
程半梨忍着头疼,从沙发上坐起来,慢吞吞地打字回复:【不小心睡着了。/犯困.jpg】
秦燃秒回:【你在哪睡的?】
他知道她去参加婚礼了。
程半梨:【休息室呀,这里的沙发还挺软的,我睡了个超级香的觉。】
秦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用力盯着手机上的消息。
她从下午开始不回消息,直到现在,说明起码睡了整整一下午。
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人去找她吗?
秦燃:【有没有吃东西?饿不饿?】
程半梨:【不饿啦,我吃了好多蛋糕。】
和秦燃发着消息,程半梨从沙发上下去,拉开门走出了休息室。
她打了个哈欠,前往婚礼会场。
一路上四周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完全不复白天的热闹。
她已经猜到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耳边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走廊灯光明亮,华丽而空旷。
来到一扇金色的豪华大门前,程半梨停住脚步,用力推开了大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的婚礼现场,红毯上铺满了花瓣。
现场还留了很多人,但不是来参加婚礼的人,而是酒店的服务员,他们正在打扫会场。
猝不及防看到程半梨过来,有个服务员扯着桌布,看向她问道:“你好,请问您是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吗?”
程半梨快速扫视一圈,除了服务员统一的制服以外,她没看到穿其他衣服的人。
明明已经在心里对这个结果有过预设,但当真的看到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尖锐的疼。
程半梨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站在大门正中央,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她低着头,转身离开。
程半梨走出酒店,城市霓虹璀璨,夜景繁华,街上车流稀疏,大部分人都在家欢欢喜喜地过年。
在路边站了很久,她才终于拦到一辆车。
她没再回程家,直接回了星湖湾。
虽然家里没有其他人,但她宁愿一个人待着,也不想面对那些所谓的亲人。
秦燃的问题都被程半梨搪塞过去,她说自己见到家人,后来说自己已经回到家了,准备休息。
她自认为回答得很好,应该不会被发现异样。
程半梨后来又接到程志的电话,她刚接起来,那边程志的训斥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程半梨你都多大了还不知道懂事?今天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你非要因为你自己心情不好,就让所有人都受你影响是不是?”
陈君雅在一旁帮腔,“板栗,你爸只是太担心你了,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程志继续说:“我也不是非要求着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要是不想来可以不来,你来了还非要搞失踪这一出,让所有人为你担心,你觉得合适吗?大家都开开心心地过年,只有你不停地闹别扭,不合群,非要所有人都迁就你是不是?”
程半梨连吵都不想和他们吵,只平静地说了句:“我就在隔壁休息室睡觉,你们这么担心我,怎么没一个人发现呢。”
婚礼现场那么多人,只要他们有心去问一问,很快就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可她睡了那么久都没人发现。
既然根本就不关心,何必假惺惺地打来电话。
说完程半梨就挂断了电话,把程志的新号码拉进黑名单。
她后仰躺进沙发,望着头顶的吊灯发呆。
光圈周围渐渐浮现出朦胧的光晕,像是蒙了一层罩子,也像是隔了一层水膜。
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程半梨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深陷往昔的梦境中难以逃脱。
过了很久程半梨再次醒来,睁开眼,客厅的灯不知何时被人关掉,只开着玄关处一盏昏黄的壁灯。
是她后来关上的灯吗?
记不太清了。
程半梨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张薄毯,从胸口一直盖到脚,薄毯每一角都被人细心地掖好,没露出一点缝隙。
怪不得这次睡觉没觉得冷。
只是……毯子不可能是她自己盖的,这一点程半梨很确定。
那是谁?
环视四周,看到厨房那边亮着灯,她匆匆忙忙地下了沙发,连鞋都顾不上穿,急忙朝厨房跑去。
很多年前,她每次在沙发上午睡,都会有人细心地帮她盖上薄毯。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相似的场景牵动出程半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她不想去思考唯物主义的现实,只迫切地想见到想见的人。
厨房门关得并不紧,光线从狭窄的门缝漏出来,伴随着细微的声响和气味。
闻到熟悉的饺子香味的瞬间,程半梨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上未干的泪痕滑落。
是梦吗?
不然妈妈怎么会回来?
程半梨停在厨房门口,无声地流着眼泪,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眼前的门。
她怕一推门,美好的梦境就会如锡纸皱裂模糊,再破碎消失。
没多久,厨房里传来盖上锅盖的声音,然后是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程半梨紧张地屏住呼吸,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明明只有一小段距离,她却觉得像是等待了漫长的岁月。
脚步声停在门后,厨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程半梨无比熟悉的人。
少年身形瘦削高挑,穿着干净的白色薄毛衣,笔直挺拔地站在门后,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程半梨完全没想到会是秦燃,顿时睁大眼愣在原地。
秦燃站在明亮的厨房,垂眸看着站在黑暗中满脸泪痕的少女,下颌不自觉绷紧。
他的影子向前拉长,和她淡淡的影子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