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荣再一次进退两难了。
哥舒迷奴那里,无论如何,他还是有些歉疚的,但那也是一眨眼的事情,他没让哥舒迷奴的军队跟着他南下,不是因为不放心他,而是另有安排。
像这么大的一个钉子,作为三世为人之人,他岂能只安排哥舒迷奴一人留下?
哥舒迷奴的营头因为长时间驻扎在吉扎克、萨末鞬城、乞史城之间,原本是称为吉扎克营的,但后来多被人称为“昭武营”,军力自然来自三国少年,但骨干却还是来自怛逻斯营。
其中除了都尉哥舒迷奴,都虞侯却是来自南弓部的。
在怛逻斯,除了元丰的三千怛逻斯营,还有一直忠于南弓晓月的两千南弓部府兵,两千牧户府兵,由黑夫统领。
既然是南弓部,那黑夫的全名就叫南弓黑夫,他的儿子叫南弓熙,与碎叶军大将南弓熏一样,名字都是由孙秀荣取的。
黑夫是典型的南弓人,高鼻深目,肤色却是黄色的,长期在野外游牧,又显得黝黑,便自称黑夫,眼下的他早就不在怛逻斯了,而是接替北上的阿史不来营(后改称夷播营,由李进才担任都尉)负责阿史不来郡的防务。
由于孙秀荣长子孙继荣世子身份的确立,黑夫便成了对孙秀荣最忠心的那一批人,南弓熙也不例外。
孙秀荣离开碎叶川时,南弓熙才十八岁,眼下也二十五岁,在碎叶军历练了八年的核心大将了。
当然了,这一切,后来逐渐沉迷于酒色的哥舒迷奴渐渐淡忘了。
因为这支昭武营与其它地方的营头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个营头的粮饷几乎全部来自三国,又几乎都信仰祆教,在哥舒迷奴眼里,他这位祆教的明力使者对这支部队的掌控远在南弓熙之上。
若是大食人没有在那密水大肆屠戮,还确实是如此,但自从大肆屠杀开始后,形势便逆转了,这一点,并不是只有军人和教徒头脑的哥舒迷奴所能洞悉的,但碎叶军的都虞侯多半受过孙秀荣的亲自培训,多少带着一些政治头脑。
南弓熙也不例外。
但这一点,孙秀荣同样并不知晓。
但他还是放心地带着博格达营、夷播营、天山营南下了,在得到侯琪派快马送过来的消息后,只是做出了“让缺少轻兵营的歌舒营镇守吉扎克,侯琪的热海营继续南下”的命令。
天可怜见,此时齐亚德的大军已经完全征服了那密水一带,虽然在与安国起义军的战斗中也折损不少人马,还要在各城堡留下弹压各国的人马,但他带到康国首都萨末鞬城的人马依旧有一万五千!
一万五千,就比孙秀荣现有的人马更多了,加上正在围困乞史城哈桑的两万大军,一共三万五千,而孙秀荣的先头部队,加上侯琪的热海营,只有区区一万两千。
一万两千,对上立国之初的黑衣大食三万多人马,孙秀荣哪里来的自信能够战而胜之?
何况,他现在要面临的是以前在与纳斯尔对峙时的吉扎克峡谷,就是在那里纳斯尔曾设下伏兵,难道这一次萨末鞬城的齐亚德就放弃了这处峡谷让孙秀荣长驱直入?
但孙秀荣就是带着三个营头的军队大大方方进入到了那个峡谷!
那条长约八十里,处处凶险,危机四伏的峡谷!
......
当孙秀荣在行军时,虽然不怕敌人埋伏,但依然不是让三个营头聚在一起向前迈进,而是每个营头之间隔着至少十里的距离,当然了,处在最前面的那个营头依然是最厉害的。
这是因为,中亚地带,虽然在夏季草料不缺,但水源急缺,若是大军挤在一起,还在某处被敌人困住了,草料好解决,但人马一多,这水源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分开行军,既能避免被敌人一网打尽,还能有效利用水源。
苏哈的以唐人为主的天山营处在最前面,与之前刚成立的所有营头都不同,对于这些年轻的府兵,碎叶军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掺杂了大量的其它老营头的骨干,而是只掺杂了少许而已,显示了唐军府兵的素质,他们只要稍事训练就能成军。
用唐军的府兵而不是野战军,孙秀荣自有他的考量,眼下安西四镇是整个大唐唯一还存在府兵的地方,有府兵便有家眷,而这些府兵的家眷早就迁到了天山以北,想要造反就得掂量掂量。
而野战军则不同,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招募而来,这一辈子除非受伤,至少能干到四十岁。
当然了,这其中还是有差别的。
若是干到三十岁还没成为队正以上拥有禄田者,他们多半会申请退役,若是升到了队正的职位,这个职位带给他的禄田、俸钱、料钱、仆役钱就足以养活一大家子了。
若二十岁从军,到了三十岁还未升到队正,那你赶紧退伍得了,你肯定没有希望了,不过也有习惯了军营里的生活,到了三十岁也舍不得离开的,但无论如何到了四十岁肯定要离开了。
但家就在北庭就不同了,家里不仅免除一切赋税和徭役,自身也有俸禄,这就改变了大唐募兵制的常规做法,因为这样的家庭是普通民户所向往的,到了二十五岁,都可以申请成家,然后就能在家庭附近驻扎,若是没有战事,每年还能集中回家一两次,既能生儿育女,还能赚取俸禄,何乐而不为?
苏哈在行军时严格遵守了孙秀荣制定的“但凡大战起,必前出至少三十里,若遇峡谷,必须前后左右都要照顾到,遇到便于埋伏之处,或亲自上去查看,或用弩箭抛射,或扔出骑兵使用的震天雷,务必将敌人惊出方可,须臾不可怠慢”
“若是在春夏之际的草原上,那是要探出五十里的,但在河中,三十里就不错了,这里虽然在夏季不缺野草,但水源依旧缺乏,一个不小心寻找水源就要耽误很长时间,故此,还是以三十里为宜”
八十里的道路,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
这次南下,每个营头的轻兵营都兼着辎重营的职责,一般来说会有两人赶着一辆用两匹驮马拉着的偏厢车,偏厢车可装载两千斤重的物资,其中粮草约莫一千五百斤,其它诸如车辆备用备件,武器备件,火器相关物资等。
也就是说,亲兵营可以携带大约五千石的物资,其中粮草大约三千七百五十石,但亲兵营的士兵不可能全部用来看守物资,若是遇到伤亡,总得有替换的,故此,五百人的亲兵营实际上只有两百辆偏厢车,可装载三千石粮草。
一个营头三千人,都是有战马的,这样的话,每人每日至少能需要两斤粮食,一个月就需要六十斤,一个营头连人带马(马匹还可以吃草)可吃上五十天,每个士兵自己还携带了十日的粮食。
于是,这就看出来了,孙秀荣的军队一般来说是按照两个月的作战周期来配置的,无论是粮草还是武器弹药都是如此,两个月,就是碎叶军坚持战斗的上限。
当然了,这是计算了沿途有补给的情况的,两个月,是真正扔在战场上一时半会得不到补给的作战周期。
以碎叶军已经小半个脚步已经跨入火器时代的水平来说,如果还有一场战事超过两个月,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为了以防万一,孙秀荣还另有筹划。
比如,如果是三个以上营头作战,那样的话,会将强弩营也纳入辎重营的行列,这样的话就会多出来两百辆偏厢车,多出来三千石粮草。
眼下,肩负着这个使命的自然是他自己的博格达营,一旦博格达营被围,可以坚持三个月左右,在这个世界上,若碎叶军不能在三个月之内赶到救援,那就没有任何军队做得到了。
从怛逻斯出发时,沿着白水城(奇姆肯特)--柘折城(塔什干)-吉扎克(吉扎克)--萨末鞬城(撒马尔罕)-乞史城(沙赫里萨布兹)南下,除了吉扎克与萨末鞬城之间,萨末鞬城与乞史城之间有两处山地,就再没有不好走的地方了。
河中各地,就算在夏季,雨水也少的可怜,道路虽然灰尘扑扑,但甚少积水、泥泞之处,碎叶军目前已经用上了四轮马车,车轮也包上了铁,虽然损耗也很惊人,但比起纯木制的车轮来还是少得多。
没多久,天山营(苏哈,以唐人为主)、博格达营(孙秀荣)、夷播营(李进才)、热海营安然无恙抵达了乞史城与吉扎克之间的平原地带!
博格达营是在一个清晨踏上那处平原地带的。
“大都护!”
苏哈的博格达营的虞侯军先一步前来汇报了。
“敌人似乎侦知了我军的动向,并在萨末鞬城下立下了大营!”
“哦?”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胆敢大大方方从山谷里穿越出来,赌的就是在上一次自己与纳斯尔的大军激战过后,他们回去之后一定会仔细了解过碎叶军的作战方式,自然就会明白想用阴谋诡计击败碎叶军实在不容易,纳斯尔就是前车之鉴,好好的伏击便成了硬抗。
于是,无论是大唐,还是大食,不约而同都形成了一个共识。
在野外摆开阵势,硬桥硬马战斗,用大量的重骑兵、重步兵,方有取胜之机!
何况,在萨末鞬城城下战斗,围困乞史城的哈桑大军还能随时抽调兵马北上前后夹击,无论如何,大食人都立于不败之地,既然是这样,何苦处处分兵弄险呢?
历史上的怛罗斯之战,便是如此,双方都在怛逻斯城下硬桥硬马地战斗,由于大食军高达十万,就算没有葛逻禄人的叛变,高仙芝也不一定打得过,立国之初的黑衣大食并没有那么弱,而高仙芝只有一个军团两万人而已!
眼下几乎是怛逻斯之战的翻版,孙秀荣手下只有四个营头一万多人,面对着总数高达五万(理论上)的大食军,依旧是以少击多!
当然了,除了四个营头,还有一个营头的拔汗那军,不过孙秀荣对其战力一无所知,并没有指望太多。
对于这一点,甚至大食人能将全部兵马调到萨末鞬城附近与自己激战孙秀荣都考虑在内了,至于乞史城,在眼下这个局面下,大食人只安排五千人粟特步军为主就行了,将那些精锐的大马士革、巴格达、呼罗珊步军和骑兵全数弄到这里也大有可能。
论装备,自然以大马士革、巴格达步军最为厉害,因为它们继承了罗马人步军的一些传统,训练有素,而呼罗珊骑兵和步军至少在眼下是整个大食国最精锐的!
“高仙芝一个军团就能硬抗十万大食军,自己难道不能吗?”
一想到这个,孙秀荣没有理会可能从乞史城北面山谷涌来的敌军,大大方方带着四个营头朝萨末鞬城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