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猎场自前朝起便是皇家秋围狩猎的场所。
猎场前面有河水环绕,大片茂盛草场,后头山高林密,野兽繁多。
山下建立行宫,行宫中还有一处温汤,常年热气腾腾,泉水清澈,也是贵族女眷们喜欢的休闲游玩去处。
太祖时老皇爷以武立国,做了帝王也不忘勤习骑射。
在世时经常带着宗室子弟与勋贵大臣们前往狩猎,一度十分兴盛。
等到先帝时便渐渐来的少了。
至圣人继位,则更喜欢与儒生们经筵清谈,或宫中观赏蹴鞠相扑,书画花鸟,偶尔秋狩一两回,应景而已。
西郊猎场经年少用,看守的兵士太监们也慢慢懈怠。
行宫与草场尚有人打理,山中就很难顾及,大量野兽滋生,虫豸肆虐。
只有年轻子弟们有时兴之所至,相约五六个人,带上侍卫细犬,一窝蜂的跑去胡乱射猎一阵,打几只雉鸡鹿兔尽兴便归。
这个时候本来天气炎热,并不适合出去游猎。
但明阳郡王和靖安世子与北堂焕都是年少时就在一起厮混的。
他两个人都说去,北堂焕本来就闲不住,更加没有异议。
反正自己黑黝黝的又不怕晒,他几个白净的都不在意,自己更没顾忌。
至于女眷们,一路躲在车里,到了便钻进行宫泡温汤,也无所谓。
于是一清早,北堂焕与祝丽华便整束妥当,带上霍翎和霍羽两名亲卫。
随行六个护卫背硬弓箭囊,驯兽的内侍架着海东青,小厮牵着七八条汪汪吠叫不停的活泼细犬。
祝丽华一身海棠红色利落胡服,青丝紧绾,头戴幕篱骑在一抹雪上,与北堂焕的乌云驹并驾齐行。
她重生回来还是头一次外出,一路上十分新鲜,透过遮面的轻纱东看西瞧。
北堂焕头戴一顶范阳笠,照旧是一身玄色武服,腰身笔挺,威风凛凛的坐在马上。
不时举起手中玉柄缠丝马鞭指着两边景致和祝丽华谈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直奔西郊猎场。
南苑王府静室内。
“王爷,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鱼儿入网。”
说话的人矮矮胖胖,圆滚滚的脸上满是和气,穿着宽大的灰绸鹤氅。
头戴的缨子帽上簪的硕大红花使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旧京的商贾多半这样打扮,既不显得过分华丽,又与平民有所区别。
他站在北堂昭面前,微弓着腰,等待主子吩咐。
“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破绽,得手后送到城西的宅子即可。”
北堂昭背着手站在一副山水挂屏前仰着头,淡淡的交代。
胖子笑眯眯的道:“王爷放心,小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万无一失。”
安排了半天就为一个三大王用过的残花败柳大费周章,若是失了手,那就没有意思了。
北堂昭露出一丝笑容:
“王先生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咱们与那边的生意谈的如何了?”
王胖子皱了皱眉头:
“他们的胃口很大,要的价码恐怕会超出我们预料之外。小的正想请王爷示下。”
“一群贪婪蛮子!”北堂昭俊秀的脸上泛起阴霾。
“继续跟他们谈,你下去吧,今天的事情抓紧办好。
得手后火速送到外头的宅子里去,这个人会很对他们的胃口。”
王胖子弯腰作了个深揖,退了出去。
北堂昭烦躁的踢了一脚花梨木架子,走出静室回到王府内宅。
吩咐钱伴伴去召太医来,再晓谕门上。
王妃今天身子一直不舒服,他要在府里好好陪着王妃,今日哪里也不去,若有访客一律留贴打发了,改日再会。
南苑王府大门紧闭,罗府却开了侧门。
罗府的二娘子情绪好了不少,今天已经能和黄三娘子一起乘车出去拜观音阁了。
罗夫人很开心,小娘子们就该有些手帕交,有事了互相谈心开解。
没事一处逛逛庙烧烧香,自己年青的时候也很喜欢和闺中姐妹们往来。
女儿明年就要出嫁了,随心所欲的日子不多了。
虽说没有长辈跟着,但多安排几个老成些的丫鬟婆子跟着也就是了,自己跟去,小姑娘们反而不自在。
西郊猎场离京城不算太远,北堂焕一行都是骑马,出外城后一路纵马奔驰,加上路上歇脚缓行,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才到。
祝丽华撩起幕篱上的罩纱远远看见围场栅栏,问北堂焕:
“咱们几乎走了一上午,夜里岂不是要连夜赶路才能回去?”
北堂焕策马笑道:“哪个跟你说连夜就要回去。
好容易出来,自然要在行宫泡泡温汤歇上一夜,明日才回。若是喜欢,多待两日也使得。”
要在外头住啊......祝丽华突然绯红了脸,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北堂焕在斗笠的阴影下偷偷看她,黑黑的脸上居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神色。
他伸着马鞭指向前头把话岔开:
“看,那不是舒月她们过来了吗?旁边好像还有长春伯家的顾仲远。”
他扬起鞭子催了一下马,大声道:“小梨儿,跟上我!”
祝丽华抓紧缰绳,后头亲兵侍卫们一起策马奔跑,朝对面的人迎上去。
行宫宫室里宽敞凉爽。
收到传信知道三大王等人今日要来,经管行宫的内侍宫女们早就将殿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午膳的膳食也全都准备妥当。
一大群人坐在殿内吃吃喝喝。
除了舒月县主是独自一榻,其他女眷是各人带来的宠姬爱妾,都乖巧的跪坐在夫主旁边共享一榻。
北堂焕一边饮酒吃菜,一边将众人说给祝丽华听。
那个穿杏黄箭袖,五官明朗,剑眉星目的是明阳郡王,。
他是华容大长公主最小的儿子,北堂焕的表兄。
一身胡服,长身玉立的那个是靖安世子。
老靖安公是随太祖一起打天下,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国公,世袭五代方可降等。
他使得一手好剑术,和北堂焕最为投契。
祝丽华挨个看了一遍,有一个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人穿着月白色的道袍,浅浅蓝底上领边袖口都绣着银丝云纹,肌肤很白,五官柔美得有些女气。
身边跪坐着一个腰肢极细,柔弱得像灯草般的美人。
祝丽华总觉得这个人仿佛在哪里见过,她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没有这个人的记忆。
北堂焕见她偷偷盯着那个男子看,用筷子轻轻敲了她一下道。
“那是已故皇祖母的外家,现在的长春伯次子顾仲远,你别看他娘里娘气,倒是个御马的高手。”
祝丽华收回目光,尴尬的嗔了他一眼。
“哪有这样说一个郎君的,这人如此斯文秀气,竟然擅于御马,真是人不可貌相。”
“本王也擅于御马,你怎地不夸夸我。”
北堂焕委屈的拉长了脸,祝丽华实在未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众人的眼光顿时被吸引过来。
明阳郡王举着酒杯调侃。
“三表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带了美人来,实在不像你的做派。”
靖安世子也跟着打趣他,“咱们与三大王相交多年,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祝丽华雪白的脸羞的通红,垂下头不敢抬起来。
舒月县主笑嘻嘻的帮北堂焕说话。
“你们一个个府里姬妾成群,焕王兄才这一个。
难道只许你们放火,就不许焕王兄点灯了?”
她看起来和祝丽华年纪相仿,约有十五六岁。
一身紫衣衬得皮肤白皙,细细的两道柳叶眉下一双月牙眼,弯弯的笑着看向祝丽华。
原来贵女中也有这样甜美可亲的,祝丽华心生好感,羞涩的朝舒月县主一笑。
北堂焕得意洋洋,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怎么,你们是不是好生羡慕本王。”
殿中顿时嘘声一片。
懒洋洋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吾平生最好欣赏美人,这京中的小娘子们千篇一律实在有些腻烦。
焕王兄这个美人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不如吾用瑜姬换你的美人如何?”
祝丽华吓了一跳。
原来是一直倚着美人歪坐的长春伯次子在说话。
北堂焕没好气的道:“顾老二,你是不是吃多了酒说胡话。”
顾仲远折扇轻摇,凤眼微挑,
“不换就不换,这么凶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女子,就知道焕王兄小气。”
祝丽华隐隐的有些不安。
舒月县主瞪了顾仲远一眼。
“顾二,你又在无事生非。上回你输了马给三王兄,心里不服是不是?”
顾仲远推开美人坐直了身子,将折扇一敲。
“上回不过是个意外,谁想到马失前蹄的事让我赶上了,那匹劣马早被我扔去拉磨了。
不过今日我倒是骑了一匹好马,就是不知道焕王兄敢不敢再与我比上一比。”
“哈!某还会怕你?顾老二,就怕你输不起彩头!”
北堂焕将酒杯一放,酒液溅得满几都是。
明阳郡王出来打圆场。
“都是交好的兄弟,何必争这些输赢意气。
顾二你酒有些多了,不如带上你的瑜姬去泡上一阵温汤,好生歇息歇息。”
祝丽华轻轻拉怒冲冲的北堂焕衣角,心里着急。
“可不是么,歇过了午,待暑气消退,便可以狩猎了。
我可是想猎一头野猪晚上来烤的。”
靖安世子饮尽了杯中酒,站起身来舒展舒展筋骨,准备离席。
舒月县主离席凑到黑着脸的北堂焕身边小声嘀咕。
“好端端的叫上顾二来做什么,焕王兄别恼了,都是玩笑罢了。
不如我带你的典仪去泡泡温汤,你与明阳哥哥他们再玩一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