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郑温没有现身,而是其子郑晔带着刘义真观赏了郑家,并且玩了几个小游戏,看着一行人你侬我侬,宛如老友一般。
推杯换盏之时,刘义真坐在客座,喝了一杯味道清甜的果酒后带着三分醉意询问郑晔:
“郑氏传自周厉王少子姬友,乃是宗周时期的贵族,如今却有族人给戎狄做官效力,这是何意?”
一句话让整个郑氏大堂安静下来。
郑晔原本的笑脸也化为阴沉。
王弘和郑鲜之坐在刘义真下方,顿时振奋了精神。
来了!
刘义真开始发难了!
郑晔打着太极:“自汉宣帝册封匈奴单于以来,早就没了什么华夷之别,当年都是大汉子民,何来君为夏,敌为夷?”
好家伙!
人家汉宣帝刘询是把匈奴揍得哭爹喊娘以后才册封南匈奴单于当狗好吧?到你这就就成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刘义真嗤笑一声:“郑兄的意思是汝郑氏先祖,华夏贵胄和当年的中山胡狄都是一种人喽?”
郑晔握紧了拳头,怒视着刘义真。
这已经算是骂人先人了。
刘义真微笑的看着对方。
就骂你先人怎么了?
有本事你也骂我先人啊?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为什么草根皇帝起家后都会认一个牛叉的大能当祖宗了。
刘裕认的祖宗是汉高祖刘邦。
郑晔要是敢回骂过来,明天晋军就敢名正言顺的踏破郑家。
郑晔不敢反驳,只是再次强调,夏夷一家亲,反正就是让汉宣帝背锅。
刘义真不依不饶:“何为华夏?有章服之美故曰华,有礼仪之大故曰夏!胡人茹毛饮血,如何称得上华夷一体呢?”
郑晔也不忍着了,他其实也算是附近有名的名士,要是再一言不发名声就危险了。
“公子所言甚是,但是殊不知我辈便是要教化胡人入夏。”
“孔丘曾言:有教无类,所谓胡人,同样有教化的余地,胡人初入神州之时,确实如公子所言茹毛饮血,但如今却已能识文字,颂经典,这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正所谓。
人本质的不同是三观不同。
在刘义真看来这些世家大族投靠胡人是自甘堕落、助纣为虐的不义行为。
但是在世家大族眼里不一样。
就如郑晔。
人家感觉自己不是去给胡人当狗的,而是去教化胡人的,颇有种神圣的味道。
不知道一直提倡华夷两别的孔子听到这话会不会一脚踹开棺材板。
刘义真听了郑晔的话,笑了。
他是被气笑的。
“那郑兄既然自认有教化之功,那何不让胡人给郑兄立个生祠,天天祭拜?”
明明就是去做狗,偏偏要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实在是倒胃口。
谁知郑晔更不要脸了。
“我辈读书人不求功名,对得起良心即可。”
“……”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刘义真看出来,郑晔已经到了做人的最高境界——
自己骗自己。
面对这种人最简单的办法还是物理攻击,直接消灭肉体。
不过眼下这套显然行不通,刘义真只能继续逼问:“那郑兄做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使得自己对得起良心?”
郑晔微笑,感觉自己似乎掌握了主动权。
“公子刚从洛阳赶来,感觉和荥阳相比如何?”
“荥阳繁荣,洛阳落魄。”
刘义真自然不会睁眼说瞎话,很公正的说出自己的感受。
“这便是了,我郑氏所在之地百姓安定,这便是我郑氏之功。公子怎么就认为我郑氏不会教化北方,使荥阳之景遍布魏国呢?”
郑晔巧妙的将“华夷之辨”的核心论点转移成了“世家教化”。
再往下辩下去,务必会谈到世家的决策。
也就是“家国谁为先”。
在魏晋一旦谈论“家国”,基本会得罪所有的世家门阀,到时候哪怕刘义真辩赢了郑晔,也会使刘义真遭到全体世家门阀的抵制。
当真阴险。
刘义真其实一开始没看出来这个陷阱,但是老奸巨猾的王弘一眼识破了郑晔的诡计,马上出来打圆场。
“郑氏教化一郡之地,实乃我辈楷模,但一郡之地和一州之地完全不同,更不用说北方半壁江山了,郑兄说是吧?”
王弘帮忙把话题从世家问题摘出来,引得郑晔一阵不快,但王弘说的也没毛病,只能点头称是。
刘义真不明觉厉,不过一想王弘开口,必有深意,仔细思索一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不再说话。
宴席就在这种不太愉快的氛围下草草结束了,刘义真回到住处有些无语。
原本他是想用夏夷之辩激发对方的羞耻心,但是如今看来对方的三观扭曲的可怕。
郑晔谈到教化时一副殉道者的模样,反而让刘义真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当汉奸当到这个份上,真的算是匪夷所思。
“那就只能用拳头说话了。”
不要误会,不是要打架。
而是让郑氏意识到投奔魏国不过死路一条,南朝迟早可以消灭魏国!
他们再脑残,也肯定知道不能去当输家。
刘义真正在思考这些时却听到院子里一阵吵闹。
出门一看,居然是沈五在发脾气。
“大哥!那个郑家人太可恶了!”
沈五刚才宴席进行时也站在外面,所以听清了刘义真他们说的话。
作为一个军人。
作为一个寒门。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有汉人愿意帮助胡人。
刘义真拍了拍沈五高大的身躯。
“想砍了那人吗?”
沈五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公子说笑了,那人是郑家的人,我就是一个护卫。”
沈五虽然憨,却不傻。
世家在这个世界依旧神圣而不可侵犯。
“那就和我去砍了所有胡人!让他们知道胡人不值得。”
魏晋之所以如此病态,一是世家,二是胡人。
刘义真和沈五一样,没法对付世家,只能先消灭胡人。
“公子真的要打胡人?”
刘义真翻了个白眼,踹了一脚沈五回屋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