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和同一个人在一起,社交能力会退化。比如现在,庭霜根本不知道要对这位cycle先生说什么。
祝文嘉还在一边催促:“你快给他发消息啊。”
庭霜想了半天,发了两个字:您好。
祝文嘉:“……”
“哥你这业务能力也太差了吧。”祝文嘉一把抢过手机,点进cycle的主页,“你要从对方的基本信息、发的状态里找到聊天的点……哎,他主页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庭霜说:“可能人家没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在网上吧。”
祝文嘉返回和cycle的聊天界面,一看,惊了,对方也回了干巴巴的两个字:您好。
“……你们不愧是perfecttch。”祝文嘉把手机丢给庭霜,默默走开,“您二位聊吧。”
庭霜不知道该聊什么,打了字,又删了,删完又打,十分钟也没能再发一个字。他看一眼手机顶部的时间,想到明天一早还有课,于是发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得睡了,明天还有课。
过了几分钟,cycle回了一个字:嗯。
庭霜准备睡觉了,而这个点对于祝文嘉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祝文嘉从庭霜的衣柜里翻出一件粉色衬衣敞开披着,里面只穿t恤和不到膝盖的短裤,然后找庭霜要了自行车钥匙,就一个人骑车去市中心找夜店嗨了。
祝文嘉刚出门,门铃又响了起来。庭霜以为是祝文嘉落了东西没带,于是直接按了这栋楼大门的开锁键,又把自己的房门打开,然后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对外面喊:“祝文嘉你能不能自己带个钥匙?门边碗里还有一串,你走的时候带上,回来自己开门,别老按门铃吵我。还有走的时候把门关好听见没有?”
“……庭霜。”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庭霜关卧室门的动作一滞,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梁正宣。
庭霜用手撑了一下额头,说:“有东西忘了拿?”
梁正宣说:“你过得怎么样?”
庭霜说:“还行。”
梁正宣说:“好好吃饭了吗?”
庭霜说:“嗯。”
梁正宣说:“又抽烟了?”
庭霜说:“嗯。”
梁正宣说:“别抽了。”
庭霜说:“看吧。”
梁正宣想进来,庭霜说:“什么东西没带?我帮你拿。”
于是梁正宣只能站在原地。
“我明天还有课,真得睡了。”庭霜说着,就要关门。
梁正宣用手挡了一下门,上前用力抱住庭霜,说:“不分手好不好?这么多年……我真的接受不了。”
对长年情侣而言,身体接触是很可怕的。熟悉的皮肤,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味,一切都好像在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我一如当年。
这一刻,庭霜几乎有种错觉,梁正宣只是出去旅了个游,或者回了趟国,现在又回来了,他的身体根本不记得梁正宣的错处,也不愿意接受他大脑发出的分手指令,他的身体只记得梁正宣是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他的身体甚至在疯狂地说:我想念这个人。我想念这个拥抱。
“梁正宣。”庭霜挣脱出来,“别这样。这个事已经够难看了,安安静静结束吧。”
梁正宣说:“你怕难看?我不怕。在你面前,我什么难看的姿态没作过?你想要我怎么道歉?”
庭霜说:“我知道我性格差。就这样吧,这个事我真的不想谈了。”
梁正宣还想说什么,庭霜抢先道:“我已经准备开始下一段了。”
梁正宣不相信,他盯了一会儿庭霜,又扫了一圈房间,说:“我知道现在住在你家的是你弟。别糊弄我。”
庭霜说:“我不是说他。”
梁正宣说:“那是谁?”
庭霜也不知道是谁。他现在只想赶紧把梁正宣给打发走。
梁正宣了解庭霜,他知道庭霜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别人好上,他也相信,只要他肯花时间陪在庭霜身边,他就能把现在的裂痕修补好。所以他今晚一定要留下来。
他确实了解庭霜,可是了解得还不够彻底。庭霜脾气很差,他会在小事上找麻烦,得理不饶人,要梁正宣做小伏低,但是原则上的大事,他不争对错,不要道歉,不稀罕追究责任,他只需要对方离开。
他也看出了梁正宣的意图,如果他不做点什么,梁正宣就不会走。于是他拿起手机,当着梁正宣的面给cycle发了一条语音消息:“亲爱的晚安。”
梁正宣无奈道:“庭霜你演给谁看呢?”
庭霜盯着手机,祈祷:大哥快回我,等梁正宣一走我立马感谢你。
“我没演给谁看。我确实认识了新人。”庭霜说。
梁正宣说:“不就是刚认识两天的人么?我不介意。我们重新开始。”
庭霜没有说话,手上给cycle打字:睡了吗?拜托回我一条语音,就当帮个忙。我前男友赖在我家不肯走。
cycle终于回复了,两个字:报警。
庭霜飞快地回:报警会吵到邻居,还费时间。我明天还要上课,我们专业课很难,一定要去。
过了一会儿,cycle才回:语音说什么。
庭霜心里一松,继续打字:说亲爱的你也晚安。肉麻一点。或者你自由发挥一下。
cycle半天都没发语音过来,梁正宣喊:“庭霜。”
庭霜抬起头,说:“我在跟他聊天。”
梁正宣说:“你聊,我等着。”
两分钟以后,cycle传来一条语音,庭霜点开。
大概cycle讲话的时候离手机收音筒很近,房间里也寂静,所以他的声音显得又低又沉,两个字,像在人心上轻轻地抓挠。
“晚安。”
梁正宣的脸色难看起来。
庭霜装作没有看到,又给cycle发了一条语音:“对了昨晚你把领带忘在我家了。”
不久以后,cycle回了一条语音,庭霜没有敢点开,他担心cycle会拆穿他瞎编的话,坏了他的事。
梁正宣盯着庭霜,说:“领带在哪里?”
庭霜说:“弄脏了,今天送去干洗了。”
梁正宣的面色越来越不好,可嘴上还是说:“我不信。”
庭霜给cycle打字:你刚才的语音说了什么?没揭穿我吧?
cycle回:点开听。
庭霜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三个字无比可靠,于是点开了那条语音,cycle的声音传出来:“过两天去你家拿。”
庭霜对梁正宣说:“你看,我没骗你。”
梁正宣看了庭霜很久,才说:“这么多年,你居然真舍得。”
庭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句话。这么多年,你居然真舍得?他越想,就越觉得要发笑,这么多年,到底是谁先舍得的?
“我关门了。”庭霜不想再分辩什么,“如果我看见你的东西,就寄给你,不麻烦你往这里跑。”
等梁正宣走了,庭霜躺到床上,这才感觉积累了很久的疲惫一瞬间袭了上来。他给cycle发了条消息说前男友走了,今晚谢谢。
cycle没有再回复。
这一整晚,庭霜睡睡醒醒,怎么都睡不踏实,早上六点多,没带钥匙的祝文嘉又狂按门铃把他吵醒。
庭霜一边给祝文嘉开门,一边骂他。
祝文嘉把一个纸袋子丢在桌上,说:“亏我还给你买了早饭。早知道就不给你买了。狼心狗肺你。”
“我狼心狗肺?你快收拾收拾东西走,别住狗窝狼穴里。”庭霜睡不着了,只能起床洗漱。一直到他洗漱完,祝文嘉都没回嘴,他正觉得奇怪,出浴室一看,祝文嘉趴在沙发上,一条腿在沙发靠背上搭着,小呼噜打着,睡得别提有多香。
庭霜把自己的被子扔到祝文嘉身上,然后拿着笔记本去餐桌,一边吃桌上祝文嘉买的早餐,一边查邮件。
除了学校群发的邮件,邮箱里只有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bai,changyi。
庭霜看到这个名字,提心吊胆地点开邮件。
完了。
从第一行字开始就完了。
死亡课程的死亡教授叫他重修这门死亡课程,而且不是下个学期重修,而是明年重修,因为这门课只在夏季学期开课。
明年,重修。
就因为第一节课没去。
庭霜没有胃口再吃早饭。他发消息问了几个同学遇到这种事怎么处理,同学的意见基本都是德国教授的自主权大得很,这事儿学校也管不了,除了去求教授,没有别的办法。
庭霜一边在心里骂教授,一边回邮件,请教授给他一次机会,他保证会通过同学的笔记认真自学第一节课的内容,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一定会预约教授的sprechstunde1,前去请教。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课间有事没事就看一眼邮箱,一天过去了,他抽完了一整包烟,而prof.bai还是没有回复。
本来上了一天的课精神就已经很疲惫,他回到家,又看见祝文嘉外放音效打游戏,被吵得更头大。
“祝文嘉你戴个耳机行不行?”庭霜说。
祝文嘉眼不离屏幕手不离键盘,说:“耳机没电。”
“没电你不会充啊?”庭霜说完,进了卧室,关门,把噪音挡在外面。
心烦意乱。
庭霜玩了会儿手机,不知怎么的就点开了distance,聊天栏里只有一个人,cycle。
他点进cycle的主页,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发布任何状态。返回聊天框,翻了翻不多的聊天记录,他又点开了那四条语音来听。
frost:“亲爱的晚安。”
cycle:“晚安。”
frost:“对了昨晚你把领带忘在我家了。”
cycle:“过两天去你家拿。”
cycle的声音确实好听。庭霜又点了几遍cycle的那句“过两天去你家拿”,边听边想象对方的长相。想象不出来。cycle的声音让人觉得可靠,可信,有说服力,那声音应该属于一个永远不会失态的人。想到这样一个人昨晚竟然陪自己演戏,庭霜觉得想笑。
这么想着,他就突然有点想找cycle讲话。
庭霜斟酌了一下,打字过去:下班了吗?
cycle没有回消息。
庭霜继续打字:我今天上了一天课。晚上有时间聊聊吗?
他把消息发过去,等了一阵子,cycle还是没有回复。于是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出去喊祝文嘉吃晚饭。
到晚上十点多庭霜再看手机时,屏幕上已经有了cycle的消息提醒。
cycle:开了一天会。
cycle:刚到家。
庭霜点开消息提醒,正要回复cycle,突然惊觉cycle名字下方的目前距离从287k成了4.8k
4.8公里?
庭霜先是擦了擦手机屏幕,又揉了一下眼睛。
屏幕上显示的目前距离还是4.8公里。
怎么回事?
程序出了bug?
庭霜打字问cycle:我们之间的距离怎么变成4.8公里了?
过了一阵,cycle回复:我这两天在外地开会。
庭霜:?
外地开会???
所以287公里外的c先生变成了开车10分钟就能过来的c先生?
frost:那你岂不是真的可以来我家拿领带?
这句话庭霜刚一发出去就后悔了,可是不能撤回。他看着聊天框中cycle的头像,有点紧张。
十分钟以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新回复。
cycle:如果我确实将领带落在你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