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被斩于市的消息,就像一剂慢性瘟疫,迅速侵蚀着大秦帝国的肌体,引起一系列连锁性的恶性反应。反应最大的,是大秦朝的官吏们。
大小官员不明白:李斯丞相跟随秦始皇多年,劳苦功高,威望卓着。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全是由李斯一手操办的。完备大秦的法律制度,指挥庞大的政府机构正常运行,也一直赖他主持推动。这样一个大秦的栋梁砥柱人物,怎么会勾结陈胜,去反叛自己穷其一生所建立起的一切呢?如果真就是这样,那又是图的是什么?而且此时的李斯已经位及人臣,他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怀疑、恐慌、惧怕、不满……他们像沉船上的耗子,惶然四顾,不知该逃向哪里。沛县县令可没时间考虑这些,朝廷的赋税催得紧,他得督促萧何、曹参抓紧催粮。萧何立即把这椿差事交待给夏侯婴。夏侯婴赶着大车出了城,来到中阳里刘邦的家中,告诉吕雉,机会来了,他正好把萧何筹到的粮食送去沼泽地给刘邦,让吕雉准备些衣物,好一起送进去。吕雉把早就备好的包袱交给夏侯婴,说:“带我去吧!我看他一眼就行。”夏侯婴可不敢答应:“嫂子!不是不带您去,这我真作不了主。你放心吧,萧主吏早安排好了,我这车上,吃的,穿的,全都有了。刘哥他们能顶住!”说着,提着衣包转身出门就走。吕雉抓起门里挂的一付蓑衣和斗笠,追出来扔到车上:“最近经常下雨,给他带上这个。”说着,纵身一跃,自己也坐到了车上。“嫂子!您真不能去!”夏侯婴刚要继续说下去,吕雉笑了:“我不去。我就搭你个便车,上前头去办点事儿。走吧。”夏侯婴只好扬鞭催马,带上她走了。
他们没发现,院外一棵大树的后面,曹无伤的一双眼睛正贪婪地盯着他们,像偷猎者盯着自己等候已久的猎物。在一个岔路口,夏侯婴停下马车:“嫂子!只能送您到这儿,我得往那边去了。”
那边是通往沼泽地的一条道。吕雉痛快地答应一声,跳下了车。夏侯婴赶着车走了,高高的芦苇丛很快遮断马车的影子。吕雉望望马车消失的方向,又低下头,看看地上新留的车辙印。她笑了。风从沼泽方向吹过来,掀起吕雉蓝色的衣裙,也吹乱她的鬓发,此时的吕雉不到三十岁,虽没有了年轻时的俏丽,却别有一番成熟少妇的风韵。她看看左右,好似无人,低下头,沿着辙印追寻了下去。她不知道,在她后面,还有个男人远远地追踪着她。那是曹无伤。
夏侯婴赶着大车,一路颠簸来到沼泽边上,将手放在嘴里,打了个唿哨。从芦苇丛中窜出几条汉子,淌过泥水,朝马车跑来。为首正是卢绾。夏侯婴指挥着:“这几袋大饼是萧主吏给你们准备的,还有两坛子咸菜。这包衣裳,是嫂子给刘哥收拾的。哦,还有斗笠和蓑衣,快都拿去吧!”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扛在肩上,迅速隐没在茂密的苇丛中,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夏侯婴立刻将车往回赶,才回到与吕雉分手的路口,就发现在芦苇边上,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好像是一男一女扭打在一起!他登在车上仔细望了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竟是吕雉与曹无伤!原来,机警的吕雉正顺着夏侯婴的车辙印寻找进沼泽的路,突然一回头,发现了慌慌张张往一边躲闪的曹无伤。她立即用脚抹乱辙印,装作走错了方向,掉头往回跑。曹无伤见被她觉察,索性跳出来追问她要去哪儿。吕雉不理睬他,抬脚要走,曹无伤分毫不让,这才发生了夏侯婴看到的这一幕。
夏侯婴大吼一声,跳下车冲过去,把曹无伤用力一把扯开,推倒在地,用身体护住了吕雉,喝问:“曹无伤!你想干吗?”曹无伤愤愤地爬了起来:“我还想问你们呢!你把她拉到这儿来,是不是想让她跟刘邦相会?刘邦究竟藏在哪儿?说!”夏侯婴冷笑:“我来干嘛,没必要告诉你。萧主吏知道,县令大人也知道!实不相瞒,我有公务在身!顺道看一看嫂子,捎她一段,不成吗?你说我带她见刘邦,你看见了?我可看得真真的,你拦截良家妇女,意图不轨!咱们到萧主吏那儿评理去!”曹无伤愤愤然:“哼!去就去!我就看你们俩有鬼!走!”吕雉说:“我可不去!我要办的事还没完,家里又有孩子,没那个功夫跟你去扯皮?夏侯兄弟!你替我问问萧主吏,像他这样对待出差公人的家属,该当何罪?”
曹无伤被夏侯婴拉扯而去。吕雉等到大车的影子也看不见了,才低头寻着印迹,一步步走向芦苇深处。在芦苇当中的一块空地上,刘邦看着萧何送来的粮和吕雉捎来的衣物、蓑衣和斗笠,心中升起暖意。他往地上一躺,枕着衣包,把斗笠盖在脸上,一会儿就起了鼾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人用脚踢踢他:“这么湿的地也躺,席都不铺!起来!快起来!”
刘邦在梦里回到了家,正和吕雉亲热呢,忽然被踢醒,又听见耳边有吕雉的声音,忙掀掉斗笠,睁开眼,果然见吕雉站在自己面前,猛一下子坐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卢绾等人闻声都跑过来。刘邦缓过神来,问吕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深知夏侯婴口风严得很,不可能向任何人说出自己的藏身之所。吕雉抬头看看天,神秘地一笑:“这你不知道?你的头上有云气呀!我盯着那股气,就找来了呗。”大伙都听傻了,刘邦兴奋不已:“哎,我头上有云气,真的假的?”吕雉白他一眼:“假的!骗你的!行了吧?”
刘邦执着她的手,十分感动:“吕雉!不管真的假的,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这才叫患难夫妻呢!我没钱没势,你不嫌我;到了今天这地步,你也不弃我,还冒着危险跑来看我,这个情谊,我刘邦至死不忘!真有朝一日,我成了气候,一定与你共享富贵!”吕雉心疼地摘掉他头发上的一根草,叹口气:“别侈谈什么富贵了,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再说吧!”
此时,身在会稽的项羽摩拳擦掌,按捺不住了:陈胜假借自己祖父项燕的名义起事,都成气候了,咱这真正的项燕后人岂可无所作为?
项梁依然沉着,他有不同的见识:正因为自家是项氏后人,才不能轻举妄动。天下大势如此,机会一定会来的!现在要做的,一是加速准备,将平日在组织大型活动中训练的骨干和家族中有志向的子弟都悄悄召集到会稽来,兵甲器杖也加紧筹备;再就是严密注意郡守的动静,他一直闭门谢客,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的态度,对下一步的计划至关重要。
此时,项庄――项梁的另一个侄儿跑来报告:郡守派人来,急召叔叔前去!郡守殷通独自一人坐于厅上,面容凝重。项梁走进来,拱手作礼。殷通上下打量他:“项梁兄!你一向很能干,我也很倚重你,你跟我说实话,项燕是你什么人?”项梁坦然回答:“回大人话,那是先父的名讳。”殷通大笑:“先父?我听说,项燕将军没死啊!好像不久前还在大泽乡起了事?”项梁很镇静:“那是有人假借先父之名。请大人详查。”殷通冷冷道:“听说,近几个月,有不少项氏子弟纷纷来这儿投奔于你。有没有这事?”项梁心下一惊:这老小子果然是一只老狐狸?但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发也不可能了,干脆把心一横:“不错!项梁正在召集人马,伺机反秦!郡守大人打算把咱怎么样?”殷通忽然面色一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项梁兄!你要帮我啊!”项梁故作一怔:“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殷通满面悲愤:李斯丞相被赵高设计陷害,以通匪罪名被处决,项梁公可知晓?”“此事天下皆知。”殷通撒开手,双目含泪:“先师为助始皇帝一统天下,真是呕心沥血,竟落得如此下场!怎不令天下悲愤!士人寒心!这样的皇帝,简直是昏君!朝政如此**,难怪黔首要起而造反!此天意亡秦,非人为也!我思考再三,决定顺承天命,率先起义!项梁公意下如何?”
项梁望着这位脑满肠肥的郡守,他明白了,殷通担心丞相李斯一死,自己受到连累,前程堪忧,于是准备藉自己起事。他轻轻笑了下:“我要不干呢?”殷通轻松道:“那我就以意图造反的罪名,把你和你的那伙人全抓起来,向朝廷请功,说不定,可以保住自己的位子。”项梁假作屈服:“好,您要我们怎么做?”殷通止住笑,伸出两个指头:“两件事。一,集合你的人,先保护我。我看经常跟着您的那个侄子……就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您说项羽?”“对。叫他领着人,先住到衙门里来,听我统一指挥。”项梁微笑:“郡守大人的眼光不错!有项羽在身边,三五百个人近身不得。”“第二件,你马上带我的手令,去山里招降桓楚。”“桓楚?就是那个会稽一带有名的悍匪吗?”殷通更为得意:“桓楚因杀人聚众为匪,可是,他早派人与本郡守交结,我见他心诚,也默许了,彼此心照不宣。不然,怎会容他猖狂至今?”
项梁恍然大悟,郡里每次剿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劳师无功,原来如此。“你拿我的亲笔信去,他一定会来。有你们两人做我的左膀右臂,何事不可为呢?”殷通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线。项梁也笑了笑:“郡守大人盘算得果然周到!巧得很,您说的项羽,他也来了,就在外面。要不要现在就让他进来见您?”殷通很高兴:“好哇!我先给桓楚写信。你去叫他进来吧。”项羽正等得心急,见项梁从里面走出来,忙迎上去。项梁对门口的差役道:“大人有事差遣项羽。我们进去了。”卫士点头哈腰请进两人。一进了门,项梁便迅速将项羽拉到影壁后,低声交代:“羽儿,待会儿,听我口令动手,杀之!”项羽跟在叔叔身后昂然走进厅堂。殷通边写信边笑看一眼项羽:“年青人!听你叔叔说了吗?愿不愿意跟我干?”“愿意之极。求之不得。”项羽朗声说着,手按着剑,一步站到了郡守的身后。殷通大笑:“哈哈!真机灵!好好干吧,跟着我,你吃不了亏。来,项梁公看看……”说着,将写好的信吹干墨迹,递给项梁。项梁故意不接:“郡守大人的私信……”“哎,是私信,也是公函。我在信里写了,朝廷无道,本郡守决意起事反秦,让桓楚点齐人马,立即前来”项梁脸一沉,将他手中的书信一把拿过去:“郡守大人您想造反?”殷通不觉一怔。项梁瞪视他:“身为郡守,勾结匪类,图谋不轨!项羽何在?”“项羽在!”随着这一声,项羽抽出剑,一剑刺去。殷通还没弄明白,就被项羽一剑斩了脑袋,像只沉重的麻袋,咕咚扑倒在地上。门外的差役们闻声跑了进来,见状都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项梁举着殷通的信,大声喊道:“郡守殷通勾结匪徒,意欲谋反,证据在此!我已诛之!现在,由我代理会稽郡守!衙门上下人等,都要听我的号令!”项羽提着滴血的宝剑,大吼:“谁敢不听?哪个不服?”看看倒地的殷通,看看项梁与项羽杀了殷通,军士们皆抽出腰刀,长剑,亮出兵刃向项羽与项梁扑了过来,虽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大秦将士,但他们今天所遇见的可不是一般普通人,可是将来的楚霸王,只见项羽迅速掠出,长剑划出一道剑光,一下便挑翻了十几个将士,瞬间府内涌入近两百号秦士,向项羽与项梁扑来,项羽虽神勇,但真真杀人还是首次,但他知道,今天一战关乎未来的命运成与败,见秦士向蝗虫一样向自己叔侄扑来,扔掉手中长剑,夺过身边①秦将手中方天画戟,只见项羽一把方天画戟舞得风雨不透,挑,刺,插,打,挫,秦士就像皮球一样飞出围墙外,落入湖水里,突然项羽手中方天画戟于戟代剑,划出数道狐光,百多号大秦将士被击得纷纷横空飞出,血肉模糊,剩余卫士见项羽神勇无敌,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伏在地上,投降了。
项梁弯下腰,从殷通腰间解下佩戴的印绶,给自己戴上。项羽一脚将殷通的尸身踢开,喝声:“拜!”众人齐拜新郡守。项梁威严十足道:“免礼!项羽!击鼓!”
项羽大步走过去,拿起鼓槌,使劲敲响了大鼓。咚咚的鼓声震人心魄。随着这鼓声,项伯和项庄带着人呐喊着,潮水般冲进了会稽郡衙门。
此时,在数百里外的沛县衙门大堂上,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