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对意外的际遇还有些惴惴不安,她只是报出自己的名字,并没有说,她姓武。这个曾经风光的姓氏,已经今非昔比,成了人人厌恶四处追杀的代名词。而且,她是武三思的亲侄女。
太子的令传下来,没有人敢说不,她是武安安也好,韦安安也好,只能是太子的女人了。
武安安很快被招来侍寝。虽然她还小,可是宫中之人对床帏之事都是深谙其道,耳濡目染出来的,不比平民家小女子的单纯,武安安对这件事又紧张又害怕。因为她身份卑微,这件事又招嫉妒,没人肯给她一点善意。还是一个管事的老宫女看不下去了,领着她淋浴,又送了一套新衣服给她,算是把场面圆下来。
新衣服不合身,不知道是要给哪个宫女的,桔黄纱制半臂,葱绿襦衣,水蓝齐胸襦裙,搭到一起不伦不类,还好安安的脸年轻又美好,只要一头乌发做装饰已经倾国倾城了。
站在宫中时,安安不时把系得有些松的襦裙向上提一下,裙摆太长,一直拖到地上,走路时绊来绊去。太子来了,还是满面倦容。安安低着头,等着这个未来的自己的男人垂怜。可是他看都不看她就走了过去,安安犹豫一下,不能放过机会,追上去。
脚下一绊,裙摆被踩住,裙子向下一滑,露出半个胸来,她羞得眼睛都红了。可太子并没有看到,他倒在榻上,睡着了。
被招寝,却没有破身,让武安安很是尴尬。没有人会来保护她的秘密,很快在宫人中传开了,本来对她意外得宠嫉妒不已的人们,现在正好找到了指指点点的机会。武安安的处境,更加难堪。
武安安的家世也曾显赫一时,她的父亲名武攸止,是则天大帝的堂侄,封为卫恒安王。她的亲叔叔武攸暨为太平公主的驸马。
武攸止和他的兄弟们不同,为人谦和礼让,平平常常就走完了一生,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小病上,扔下几个妻妾和三个儿女,仗着祖荫衣食也应是无忧的。这时武安安刚五岁,两个弟弟一个三岁,一个尚在襁褓。偏一道圣旨过来,宣武安安进宫伴驾。
这本是无尚的家门荣光,则天大帝能怜惜失孤的幼女,本应是好事,家人表面上欣喜却掩饰不住目光中的不安,敏感的安安还是察觉出了异样。
离家的前一夜,安安破例睡在母亲身边,弟弟接连出生,她已经被移居到乳母处,早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母亲彻夜未眠,只是抱着安安嘤嘤地哭,嘴里喃喃地嘱咐着:“不要哭,记住,不要哭!”反复说着,一遍一遍,安安在母亲的低语声中睡了一会,醒了一会儿,又睡沉了。
天没亮她就被叫醒,虽然给她加了厚厚的披风,凌晨的风还是让她打了冷战。马车里也是冷的,而且是越跑越冷。安安被颠得东倒西歪,却找不到可依靠的地方。
终于进了皇宫,她被带进一个阴暗的大屋子。屋子里暖香扑鼻,她轻轻打了一个喷嚏,同行的嬷嬷惊慌地示意她不要吵。这时从厚厚的纱账里传出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她来了?带过来。”
嬷嬷牵着安安的手,走进纱账中,里面是一个软塌,金丝缎被闪着幽光,安安好久才看清,被下盖着一个老妇人,她可能是冷,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一个头来。她的头发全部都白了,垂下来,像雪挂。脸上是堆得密密麻麻的皱纹,却是惨白的,像一张纸被揉搓了再打开。
安安呆呆地看着,不经意就对上了那双眼睛,她瑟缩了一下。这双眼睛,里面透出的光,她从没见过,也不想再看到,里面有恐惧,有不安,有狂野,有暴戾,独独没有温暖。
安安怕了,扁了一下嘴,泪水涌上她的大眼睛,慢慢就堆不下了,几欲夺眶而出。
老妇人一直在盯着安安的眼睛,看到此,目光突然就软下来,说不出的悲凉弥漫而过。武安安猛然想起,新年时去庙会,看到街边的老乞丐,固执地伸着手向路人,眼中也是这样的无助和绝望。武安安不由得伸出手,在老妇人的脸上抚摸了,轻轻地说:“奶奶,不哭。”
老妇人一惊,目光又变得犀利起来。安安吓得缩回手,几乎要哭出来,这时耳边响起母亲的嘱咐:“不要哭,记住,不要哭!”安安咧了咧嘴,含泪笑了。
老妇人的脸上也露出笑意,对身边的人说:“这女娃长得可人,留下吧,好生待她,不要委屈了。”很快有人过来抱起安安,神情中已然全是巴结了。
安安属于早慧的女孩,三四岁时已经识了些字,可以用稚嫩的声音背上大段的女经。这一年,则天大帝已经八十一岁,熟悉她的人都觉得,她的性情大变,她有权利的顶峰,已经是至高无尚的,却不得不面对最可怕的敌人,她终有一死。她像所有皇帝一样,怕死。
她频频招亲族中的小孩子进宫,老话儿说,孩子的眼睛亮,可以辩吉凶,见到濒死的人会哭。就在一个月前,一个远支亲戚家的男孩儿被带进宫,前一秒还抱着彩球咯咯笑,见到则天大帝就放声大哭。则天大帝马上命人带他出去,不日男孩儿的全家被流放了。
所以安安进宫前一夜,母亲哭的不止是女儿再难相见,也是怕她这一去给家人惹下祸端。聪慧的安安化解了危机,成了则天大帝的新宠。
安安很快适应了宫里的生活,也可以说是宫里的生活适应了她,她要做的是哄则天大帝开心,而伺候她的人,只要哄她开心就好。安安银铃儿般的笑声,给沉闷的宫中生活带来了生机,只有这时,则天大帝的脸上才会露出鲜有的笑意,安安像一道阳光,照进则天大帝被岁月追逐得疲惫不堪的心神,让她暂时忘去烦恼。
可惜好景不长,只一年的时间,武氏王朝就轰然倒塌。则天大帝被逼让位后,不久就在洛阳辞世。安安随着一班宫人都成了普通宫女。安安胜在年龄小,又没有树过什么敌,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算是躲过一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