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夜酩逐渐悟出了幻竹那抹笑意背后的深意。
范焱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难缠角色。
每天都拉着他去教武场墙头看囚犯试药,变着法的试探他的武学见识,东拉西扯的聊些剑道领悟。
夜酩倒也借此时机听到许多江湖奇闻轶事,但幻竹一直在旁默默观察他。
他不得不紧绷神经,时刻堤防走神,泄露心事。
三日后的傍晚,清风又来到白虎营寻他,夜酩跟着他再次进入琉璃天,辗转来到佛国。
现如今,整个地宫已空空荡荡,藏书都被张老夫子搬到了佛楼,而那里已被列为禁地。
祭坛前方一处空地上,夜酩和清风两人并肩而立。
清风遥望着远处宝光十色的亭台楼阁,将话说的很直白。
“老弟,听说你拒绝了夫子的提议,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但还是要劝你一句,以你现在这种情况,太平城能帮你的人恐怕只有夫子他老人家,我知道你有玄功傍身,但想必应该对鬼修知之甚少,若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情况,这佛国对于一般炼气士而言到底有多大用处我不知道,但对于我们这些鬼修而言却是难觅的福缘,若你修行得法,对巩固神魂必然大有裨益,夫子让我指点你一些鬼修法门,你应该知道他老人家的用意”
夜酩顺水推舟:“那就烦劳清风师兄给我讲讲鬼修的境界和修行根旨?”
清风笑叹道:“你说你这心眼咋长的,一点亏也不吃”
夜酩自嘲道:“人小自然心眼小”
清风无奈轻笑:“那还不带我四下转转,看看你这块风水宝地?”
夜酩笑道:“这里就你我两人,你还客气什么,看好什么地方,直接带我去便是”
清风微笑点头,化风朝佛国东面一片灵气氤氲的高山飞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脚一处灵泉叠涌的紫竹林。
夜酩环望四周,只见密竹轶云、烟光如缕,不由频频点头。
清风将其引入一座竹亭坐下:“此方天地在佛国东北艮位,生门所在,灵气最为浓郁,附近有灵泉、紫竹、青崖、地火、药田,五行齐聚,最适宜我如今修行”
夜酩打趣道:“你把底都告诉我,就不怕我坐地起价?”
清风故作愕然:“你会吗?”
夜酩耸耸肩,板着脸道:“且先听你说说看”
清风笑道:“贤弟又吓唬我,那我就班门弄斧啦,宇宙八荒,天地十域,神仙、妖魔、人鬼,各有证道之法,唯鬼道垫底,最是难走,因为鬼乃阴灵汇聚,多是为人所变,阴阳互化,万物复归于无极,乃是大道至理,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仙道渺渺、人道乐生,鬼道贵终,其实已将鬼修根旨说尽,若是鬼道容易,也就不会有六道轮回了,神族已殁,无据可考,但人族修气、仙族修灵、妖族修神、魔族修星、皆有相可依,青冥虽称鬼域,但在其他三州,所居多是人族,唯独雾屏州,有很多鬼修,所修无形无相,直白点说就是修自己,修自性,因而有修魂、练性不练命等等之说”
“鬼修有上中下三大境,下境定魂、中境炼魂、上境铸魂,细分下来分别是:真空、清明、幻真;化形、知真、破梦;合魂、铸神和三生,其中这第一关最好过,也最难过,所谓真空,就是空无一物,这点和释门禅定真空有些相似,但佛家视颠倒梦想为梦幻泡影,鬼修却恰恰相反,人死化鬼,大梦初醒,多会看破前尘,把一切都看成是空的,这算是入了真空境,但若想长驻于世,只能依物寄魂或修行,入得真空再入梦,明知是梦而梦,以假当真,最后化形破梦而出,方能算是小成”
夜酩若有所思道:“先看破红尘,再入世炼心,这点确实和佛家很像”
他拿起石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敬了清风一杯。
清风淡笑回敬,又看向夜酩的眼睛,疑道:“我讲的这些你是都知道?还是真的不感兴趣?”
夜酩没有回答,而是淡笑道:“请教师兄,夫子曾说可以帮我重铸阳神,和你刚刚所说的铸神是否是一回事”
清风一听,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大半,脸色惊愕至极。
“兄弟啊,你让我说什么好呢,这是多大的福缘,你怎就拒绝了呢?”
“没有自知之明,有眼难见泰山啊”
夜酩苦笑,说了一句自嘲的话,却也是他的真实想法。
清风自不是肤浅之辈,蹙眉略作沉吟:“懂了,你是还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对吧?”
夜酩微微点头。
清风琢磨片刻:“我只能答应帮你问问夫子,但他老人家会否说什么,我不敢保证”
夜酩淡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
其实他心中还有个最想问的问题没说。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些别的。
从清风口中,夜酩了解到范焱乃是太平楼二楼主宾,也顺带着知道了些楼里的规矩。
太平楼内有两种人。
一种是把命卖给太平楼的佣人,一种是做客太平楼的客人,都有等级之分。
拿客人来说,又分为散客、主客和上宾。
散客多是指那些欠太平楼买命债的人,行内若有局,点将听命,不能拒绝。
主客比散客略好一点,可以挑活,但每年要完成一定事功。
上宾是太平楼真正的客人,能让太平楼为其做事,身份都很神秘,据说一共只有十二个人。
范焱出身青城剑宗,是一个武痴,虽然为人好色不端,但在剑道领悟上确有过人之处,是塔牢里的地头蛇,丰千方的金牌打手,还有一个听着不是很顺耳的绰号,名曰“剑贼”。
而幻竹的来历清风也不甚清楚,只听说她曾是七十诸侯的人,后来入十绝地做事功出来后,就将命卖给了太平楼。
……
清风将话说的很透,却不一气说完,其中用意不言自明。
要想讨教鬼修之法,就得把佛灯留在佛国。
少年暂且还没见到蓝飒,便由着他卖几天关子。
清风还交给夜酩一块归道堂的令牌,让他可以自由出入琉璃天,说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想来定然也是夫子授意。
这正称夜酩心意,他独自离开紫竹林,略微琢磨一下,决定在佛国转转,看看是否能有些意外发现。
这佛国山水景致,殿阁楼台都搭建的极为绮丽,这点与山海鉴中的真实天地有着很大区别。
夜酩从东到西,由南及北,旋风似的飞了很长时间,把边边角角都看了遍,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现。
其实这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在感应到并没有被清风暗中尾随后,夜酩回到忘忧阁附近,又沿着河岸去原来那处堆放着他丹景废墟的地方转了一圈。
现在,他最担心蓝老怪会从这里寻找到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老杂毛似已知道当初他被槐安逼着给苦主们记账时遭遇天雷轰顶时的情况,他不得不小心提防。
见这里已变成一片荒地,地皮上还留着一个面积巨大的土坑,竟是连一片瓦砾都找不到,夜酩才放下心来,回想起之前最难熬的那几个昼夜,感觉真的如同做梦一般。
他又默运回光贯月决,悄悄感应了一下和这片空地之间的联系,意外发现还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感应。
见四下无人,夜酩来到一片土岗下,蹲下身在杂草间翻了翻,忽找到一块嵌在淤泥里的残缺玉牌,正面刻着“月楼”三个字,背面刻着“院”字,下面还坠着一颗红木桃核,觉得很奇怪。
这绝不是他丹景废墟里的东西。
但他马上就想到了缘由,忙暗运神识仔细察辨,玉牌是块死物,但桃核里竟蜷缩着一个淡如清水般的小人!
“陈倾凡!”
夜酩震惊,他本以为这厮已经灰飞烟灭,没想到在这桃核里竟然留有一丝残魂。
少年心中一阵后怕,幸亏他想到要来这里检查一番,没有漏掉这个细节。
若是被其他人发现,绝不会有他好果子吃。
夜酩想到当初冯铁炉曾经讲过,在太平城除了土生土长的雾屏人,九行中大多数外来户都有这样一枚桃符,乃是保命用的,忙尝试以心念与其沟通。
陈瞎子像是被惊醒,一个机灵从桃核里爬起来,四下磕头作揖,不停乞求。
“大师饶命,大师饶命啊……”
夜酩稍一琢磨,冷笑道:“陈倾凡,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陈瞎子闻听一愣,觉得声音很熟悉,将头缓缓抬起,如水雾般探出桃核,却是见到一个恍如天神般高大的夜酩,吓得尖叫一声,忙缩回其中,整个人已抖得不行,一时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到这家伙曾骗他消佛债,夜酩厉声道:“陈倾凡,你想死想活?”
陈瞎子哭求道:“想活,想活,我想活,求夜大爷饶命”
夜酩道:“那就将你这些天在这看到听到的,都给我一五一十讲来,不准有任何遗漏,若是被我问出来你有隐瞒,定叫你魂飞魄散!”
陈瞎子点头如捣蒜,面对掌握着他最后一线生机的夜酩,不敢耍任何心计,将来到琉璃天后的经历全部讲了出来。
夜酩听后又气又恨,没想到这厮从一开始见面就暗中算计他,竟假意让他摇出一只上上签,在槐安那里消去自己的魔债,而他完全被蒙在鼓里,但听到后面,又有些后怕,没想到槐安后来暗地里竟然收了陈瞎子残魂,早就得知他能凝出皓月,才欲擒故纵,但这姓陈的当时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提他被审问过的内容,想是害怕槐安知道后将其挫骨扬灰,也算无意间帮了他一些小忙。
夜酩按压下一口气,想了片刻道:“说说你和红奴儿的关系”
陈瞎子本正唾沫横飞数落槐安种种不是,推卸他的责任,忽被这个问题呛得打了个嗝:“你怎么知道我……”
“少废话,快说,我的耐心很有限”
陈瞎子无奈点头,便将他受红奴儿指使,多次暗中潜入琉璃天佛国寻宝的经历都讲了出来。
“这么说,红奴儿很早就已经知道进出佛国的方法?”
“对,那五蕴铃就是她给我的”
“你不是找到槐根地宫了吗,为何不去找她邀功领赏呢?”
“哎,你有所不知,那红奴儿行事一向心狠手黑,我在地宫里看到槐根的手札后,就知道我完了,若是交给她,绝对会被杀人灭口”
“就因为那手札上记载的东西?”
陈瞎子摇头苦笑,看样子又有点犹豫。
“还是因为那里面藏着的《秘密藏》经?”
夜酩又补充了一句。
陈瞎子如遭雷劈,虽然躲在桃核中,他根本看不见外面,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夜酩冷哼一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只有我能救你”
陈瞎子点点头,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也只是猜测,得知槐安的隐秘身份后,我怎么想都觉得很蹊跷,他那么样一个大人物,被蓝飒和槐根联手骗到了琉璃天,就算他逃不出去,怎么可能会跟九行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其中必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夜酩心头微微一紧,陈瞎子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这点确实很可疑。
他沉思片刻道:“既然提到太平城,那就说说九行吧,这些人各怀心思,总不是铁桶一块”
陈瞎子像是放弃了最后挣扎:“九行关系很复杂,详细说来一时很难讲明白,但大体可分为南北两派,北派是指出身北周的蓝飒和张老夫子,及关系密切的花月楼、白虎营和聚义庄,南派则是以一气观吴道玄为首,像是化乐坊、皇粮码头,还有客全来中的吊丧、索命几大处都属于这派,他们都出身南越,有一部分还是越隐门的人,剩下的稷社和丰德堂算是中立派”
夜酩忽然计上心来,又道:“再给我详细说说你们每次行局的过程,还有那振灵丸、寄魂香的使用方法”
陈瞎子一愣,猜到少年想做什么,摇头苦笑:“没用的,就算我告诉你,你也逃不出这琉璃天”
夜酩冷笑道:“刚觉得你有些头脑,怎么没两句话就又犯浑了呢?”
陈瞎子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整个身体一时变得晦暗不明。
若非当初看夜酩是个小孩,推算出他是个无债之人,一时起了贪念,将其引荐给槐安,抵掉自己的魔债,后来又想故技重施消去佛债,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想不到他陈倾凡终年打鹰,这次竟然被琢了眼,一失足成千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