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红奴儿突然造访塔牢,送来一个谍子。
丰千方被守卫兵卒唤醒,连忙来到牢门外,将红奴儿迎了进去。
在一间布置的中规中矩,家具陈设皆为玉石制成的客堂内,丰千方微躬着腰,满脸赔着笑意,站在一身红衣的红奴儿面前,就像是个喜迎贵客登门的商铺掌柜。
在古城,他可以谁都不待见,唯独有“三老一少”不敢惹。
三老自然是指九行排名前三的当家人,一少则是眼前站在墙边格物架前的这位姑奶奶。
红奴儿将公事简单说了一下,又取下架子上的玉如意看看:“丰神医,听说你最近调制了一种新药,由五进六,什么时候能给我几颗尝尝?”
丰千方笑道:“七姑娘真会开玩笑,您的修为早已如天一般高,哪里还需要服什么药啊,那都是给那些半吊子用的”
红奴儿将手里的玉如意放归原处,缓步来到旁边石椅上坐下,轻笑一声:“就知道你舍不得,不为难你了,说点别的,前些天关进来的那个叫夜酩的孩子现在如何?问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丰千方摇摇头,有些无奈:“没有,那小娃鬼精的很,刚刚被清风从琉璃天带回来”
红奴儿蹙眉:“他去琉璃天做什么?”
丰千方干笑摇头:“不清楚,半旬前城主亲自带他去的”
红奴儿冷哼一声,拿出一个绣花香囊,从里面捏出几颗彩色石子,随手放到旁边的几案上:“真不清楚?”
丰千方偷眼一瞧那东西,暗暗舔舔嘴唇:“好像要让他帮着找什么东西”
红奴儿又捏出几粒石子:“找到了吗?”
丰千方轻吸一口气:“或许吧”
红奴儿微微点头,将香囊往案上一丢:“我要见他,你去把他带来”
丰千方一咧嘴,看不透红奴儿要干什么,生怕再出现类似上次吴道玄那种事,有些为难的将双手拢入袖中。
“七姑娘,城主有过吩咐,不让我为难他”
“那就把他请来!”
听到红奴儿将“请”字咬的略重,丰千方略微放心,忙很狗腿的应是。
片刻,夜酩被带入堂中。
红奴儿挥挥手,让丰千方先行退下,又上下打量一番神色略显紧张的夜酩。
一个人的气象乃是心相外显,命运势三才所凝,譬如这天地间的景致,虽都是五行运化,但给人的感觉却千差万别。
有人如灼灼烈日,有人如皎皎寒月,有人气焰铮铮如兵戈,有人风仪谦谦若璞玉。
之前,她第一次在花月楼外见到夜酩时,就看他身上的气象很怪,很像是个用许多残瓷碎片拼粘成的瓷娃娃,四面漏风,品象奇差。
但现在再看,却发现那些气息驳杂的碎瓷内衬已浑然一体,很明显是有人帮他替骨换髓,重铸了金胎。
红奴儿沉吟一阵,虽然这世上能让人脱胎换骨的灵丹妙药不少,可她来太平城多年,却从未听说琉璃天有这种东西。
除非那槐根老和尚舍得以命换命,将佛种金髓给夜酩。
可即便如此,也绝非夜酩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在短短半月内就能炼化。
红奴儿美眸中露出些许疑惑,冷声道:“野小子,咱们又见面了,怎么不说话?”
夜酩想起刚刚进来之前丰千方的提醒,让他千万注意言辞,不要冲撞红奴儿,要不然很可能活不过今晚,也觉得必须谨慎行事,于是颔首道:“见过红大家”
红奴儿轻疑道:“怎么突然变得有礼貌了?”
夜酩老实道:“害怕”
红奴儿轻笑:“听说你找到了槐根老和尚留下的佛国?”
夜酩点点头:“误打误撞”
红奴儿心头一紧,没想到她多年的谋划竟然被刚来太平城没几天的娃儿捷足先登,立时有些恼火,但俏脸上没有显露分毫。
“怎么找到的?”
“从一部经书里翻到的”
“夫子有什么收获?”
夜酩摇摇头,忽感觉红奴儿是在试探他,有些不明所以。
红奴儿看看几案上的茶碗,用青葱玉指捻起碗盖,一边轻轻拨弄着水面上的浮沫,一边道:“你想不想从这里出去?”
夜酩皱眉,又微微躬身:“请您有话直说”
红奴儿呵呵一笑,斜瞥他一眼。
“真是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对吗?”
夜酩摇摇头,他能肯定面前这女人绝对是妖族,而且肯定和他娘亲有关,但仅此而已。
红奴儿忽然放下杯盖,抬手轻轻揭开面罩的轻纱,露出了她那张很难让人记住特点,仿佛每一处都完美无缺的俏丽容颜,那是一种遗世孤立的美,本来不该存于这个世界。
“现在呢?”
夜酩虽然是第二次看到红奴儿的真容,仍是止不住心头震惊,他的眼眶一下红了。
在他的记忆中,他娘亲也常年以狐狸面具遮住面容,便是他和小淳想看都不容易,她娘说这是为他们好,省着他将来嫌弃自己媳妇儿。
他记得娘亲的手总是温凉,怀里总是暖暖的,语气和缓温柔,很少对他和小淳发火,总是能一眼看穿他和小淳的心思。
夜酩一时难以抑制情绪,喊了声娘亲,可旋即马上警醒,猛劲晃晃头。
“你到底是谁?”
“傻孩子,我叫涂山红叶,是你七姨娘,你娘亲难道没跟你提过我?”
夜酩一听,立时瞪圆了眼睛。
他记得小时候有次上元节,他曾问过娘亲这件事,他娘说有兄弟姐妹十个,但都在战乱中死了,还时常为此悲伤垂泪。
夜酩感到难以置信:“我娘说她的姊妹都在辰墟乱战中死了”
红奴儿脸色落寞,美眸中也升起一股雾气,把头瞥向旁边的格物架,沉寂一会,又转回头来。
“难道我跟你娘长的还不够像吗?”
夜酩低着头,牙齿咬着上唇,眼泪止不住留了下来,又胡乱抹了把脸。
“我侥幸未死,你娘还好吗?”
夜酩缓缓摇头,却忽感到有股久违的轻柔气息抚过脸颊,不自主的缓缓抬起了头。
然而,在和红奴儿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却感觉很多往事难以抑制的涌上心头,如果他还没得到槐安的护道金铭,或许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但眼下却很明显的能感到,面前的涂山红叶正试图翻看他的记忆。
少年一瞬间有所警觉,又马上放松精神,将许多回忆暗中隐去,只留下些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和他娘亲浑身泛出白光的最后一幕。
红奴儿看过后,眼底隐隐显出一缕哀伤,又声音和缓道:“往事已矣,既然你娘已经不在了,现在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告诉姨娘,你怎会知道五蕴经能打开佛国?”
夜酩感到涂山红叶的目光像是有某种魔力,让他忍不住想要说出真话。
“槐安要重建忘忧阁时,我看过他设坛做法”
“那五蕴铃铛现在谁的手中?”
夜酩摇摇头,心头微惊,这铃铛的事情就连蓝飒都不知道,却不知红奴儿从何得知。
“陈瞎子人在哪里?”红奴儿忽然又问了个很要命的问题。
夜酩瞬间想通了两者联系。
“陈瞎子……他死了……”
“怎么死的?”
“他骗我替他消去佛债,被槐安抓到后,被一道闪电劈死了”
夜酩扯了个谎,同时在脑海中筛选了几个记忆画面。
红奴儿看到后,微松一口气,又道:“我姐姐那卷山海鉴在哪里?”
夜酩听到这个问题悚然一惊,这事如果让她看到记忆画面,那他的很多秘密都会泄露,忙一闭眼睛,装作蓦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连连摇头:“不,我不知道”
红奴儿微愣,没想到夜酩竟然能摆脱她的魅魂术,忽然将脸沉下,冷森森道:“很好,野小子,刚刚就差一点,有些事情就算烂到肚子里也绝不能说,明白吗?”
在这一瞬间,夜酩感到一股凝实杀意,绝非吓唬人的那种。
少年慌忙点点头,心中却有些疑惑。
他本以为红奴儿是觊觎他手里的宝图,但听她这样说,又觉得她是在考验自己。
红奴儿又带上面纱,恢复了之前冷冽气质:“咱们的关系,你不要跟别人讲,我会跟丰千方交代,让他对你照顾一些,但你暂时还是不要离开白虎营为好”
夜酩抱拳:“是,姨……娘……”
红奴儿微蹙眉头:“还有,在外面绝不能用这称呼,明白吗?”
夜酩点头:“明白”
随后,红奴儿将丰前方又喊了进来,吩咐了几句,让他给夜酩一些自由。
丰千方见夜酩毫发无损,正好顺水推舟卖给红奴儿一个人情。
夜酩心下暗揣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姨娘”恐怕另有所图,他只能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而且还有件事,少年很是不解,刚回古城那夜,他可是亲耳听到红奴儿称呼蓝飒“姐夫”,要这样算起来,难道当年蓝飒死去的妻子是他娘亲的同胞姐妹?
那岂不是说,他和那老杂毛之间还沾亲带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