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胡琴声在大道上传播了片刻,张苍雄就听见头顶上有怪声音响动。似乎是金属盆子在摇晃时的声音,随即只听头顶上“嘎”的一声怪笑。张苍雄只觉得头皮发麻,当下停步不前。
却听头顶上“嘎嘎嘎”怪笑不绝,而且这怪笑迅速扩展,很快两边木头柱子上的人头都发出“嘎嘎嘎”的怪笑。连对面的柱子上,也传来“嘎嘎嘎”的怪笑。
张苍雄暗道:“完了,被发现了!”
他情急之下往旁边对的那条河渠底部看去,竟动了跳下去对的念头。那河渠深约数丈,滚进去颇容易受伤。张苍雄暗想:“一群死人头,没手没脚的,最多用牙咬我,怕什么!自己弄伤自己,待会儿反而无力反抗。”
当下他在原地站住不动,全神戒备准备与那些人头拼命。
未几,那些人头一个个从柱子上的金属托盘上飞了起来,很快地,无数颗人头就在整个大道上空飞舞着。
张苍雄只觉得头皮发麻,但他强自镇定,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害怕,他妈的怕也没用!”一边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陌刀。
但那些人头似乎并不是冲着张苍雄来的,它们一边怪笑,一边沿着大道向着大道的另一端飞去。刹那间,天空中就布满了往东飘飞的人头,这情景又是壮观又是可怖。
张苍雄心中略松了口气,仔细观察那些人头,这才发现这些人头的下面,都有一只怪异的蝴蝶托着。这蝴蝶与大道中心浮雕上的那种蝴蝶刻得颇为相似,尤其是莲花瓣一样的翅膀几乎可说是一模一样。只是这种蝴蝶全身血红,看上去更加让人骇异。
眼见这些蝴蝶托着人头成群结队向东而去,张苍雄也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大道前行。走了很久,他猛地听到大道两边河渠的外侧,穿来一阵阵“得得得”的马蹄之声。
这马蹄之声非常绵密,似乎是有大批骑兵在那里行动,而且行进的方向与天空中人头飘动的方向几乎一样:朝着东边而去。
张苍雄心头一凛:“莫非是那种无头的骑兵?”当下往河渠外侧看去,但见那一付付巨大诡异的骨骸之间,影影绰绰似乎是有无数的骑兵正在行进,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当下张苍雄壮了壮胆子,沿着大道向东而去,而且越到后来他越确信:天空中的死人头也好,河渠外侧的骑兵也罢,都不是冲他来的。于是他愈发大胆,走的越来越快,到后面索性甩腿跑了起来。
跑了约略半个时辰,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天空中挂出半轮血红的残月。张苍雄忽然看到前面大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轮廓。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头骨,看样子似是一只猿猴的头骨,又不完全类似。这头骨的大小和河渠外侧那些整付的骨骸相似。它的嘴巴张得老大,一口獠牙只剩下了三根,被用漆成血红色撑着头骨的上下颚形成了三个门洞,门洞内放出光来,似乎里面点着蜡烛;黑洞洞、巨大的眼眶也被两排木墙封住,各留出两扇窗子用布帘遮着,里面也透出光亮来。
张苍雄暗道:“这是什么怪兽的头颅,居然被做成住人的地方了?”他小心翼翼地找了一块石头躲在后面,向那里张望。
这巨大的头骨背靠着山体,两座分开的山脉到此汇合,而山脉间的巨大狭长峡谷也在此终结。在这巨大头骨的前面有一片宽阔至极的空地,似乎是检阅军队的校场;东边有一块方形的石头上,插了一面“双头狼”旗,一看就是点将台。此刻校场上亮如白昼,那些诡异蝴蝶托着人头在校场四周围了好几圈,由西向东打着圈盘旋。怪异的笑声此刻响彻了校场上空。
校场的四周地下,站了不少手持狼牙棒和标枪的兵卒,打扮与先前张苍雄在林子中见到的那队骑兵类似。而在点将台上,坐着三人。正中一个大汉满脸胡须,顾盼生雄,头顶秃发,四周的头发则被编成了许多辫子垂挂于头边,身上则穿着金锦长袍,交领右衽,肥大拖地,窄袖口,束腰,显得十分华贵。这条大汉饶有兴致地看着天空中飞舞着的人头,目光中释放出嗜血的兴奋。
在他旁边坐着两人,张苍雄却都认识,一个是先前在树林中看到的老年将领;另一个居然是老冤家——夏荷。
只见夏荷坐在正中那条大汉的左手边,懒洋洋地靠在宽大的木椅上,对着对面的那员老将不住冷笑。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在她左手边飘在半空,而那诡异的胡琴声正是从着珠子中传出来的。
而那老将也瞪着夏荷,目光中如欲喷出火来。
在这三人的身后,是六七个婢女一样的人物,包括先前在密林中给这位老将带路的青衣女子。
夏荷忽然“格格”笑了两声,对着那老将道:“乌恩其将军,你这么看着我我可有点害怕。你这一双眼睛在战场上能把敌人盯得尿了裤子,我一介女流,看到你这么盯着我,浑身都要发抖了。”
那个叫“乌恩奇”的老将“嘿”了一声,咿里哇啦用张苍雄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张苍雄料想乌恩奇说的话可能比较过分,一来他神色不善,二来他这句话说完,中间那条大汗怔了一怔,向乌恩奇投去了不满的目光。
夏荷却是笑容依旧,扭头冲着坐在中间的那条大汗说道:“大汗,咱们开始吧?”那被称作“大汗”的汉子点点头,把手一挥。夏荷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食指对着那颗血红色的珠子一点,珠子立刻疯狂地转动起来,从中传出的胡琴声更加急促,透出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伴随着这诡异至极的胡琴声,张苍雄听到先前大道两旁传来的马蹄声逐渐疾了起来,“踢踢踏踏”竟有如万马奔腾一般。胡琴声奏到最疾处,猛地“铮”的一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有如琴弦被生生挑断了一般。随即,那些怪异的马蹄声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空中那些盘旋的死人头不时地发出怪笑。
“哼!”乌恩奇在这一片寂静之中重重冷哼了一声,显得既是愤怒,又是不削。
夏荷依旧美目含笑看着乌恩奇,但目光中已经透着阴冷。
随即,血红色珠子里的胡琴声忽然又响了起来,这一下从一开始就比适才急切、高亢,张苍雄听着这胡琴声,似乎看见一个人抱着胡琴拼命弹奏,直弹得浑身颤抖,甚至于手上的皮肤都被琴弦勒破,鲜血顺着琴弦就流到了地下。
琴声奏到最疾处,半空中盘旋的死人头忽然全都不再怪笑,而是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嚎叫。随即,只见校场两边蹄声阵阵,跑入许多战马,骑在上面的骑士俱各没有头颅。
这些无头骑兵的装备打扮非常整齐划一,身上都是内为牛皮,外为钢铁鳞片的铠甲,这种铠甲张苍雄先前在密林中看到过,乃是这乌恩奇所率部下穿着的铠甲。这些无头骑兵的手中都拿着狼牙棒,狼牙棒上的尖刺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泛起黑色的乌光,令人看了胆寒。
在急切的胡琴声和死人头发出的凄厉嚎叫声中,这些无头骑兵整整齐齐排成面对面的两个方阵,齐齐挥舞着狼牙棒向中间汇合,似乎是相互冲击的两支军队。他们动作划一,姿势雄壮,给这可怖的场景增加了一丝雄壮的意味。
坐在点将台上的“大汗”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不时拍手叫好。张苍雄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一出表演,给这‘大汗’看的。这‘大汗’是谁?昭武九国的君主都以国王自居,妖罗国的君主自称‘算端’,‘大汗’是什么玩意儿?”他年纪尚小,又长年在关外征讨,不知道“大汗”乃是北方草原游牧部落领袖的称呼。
“大汗”看到兴起处,用张苍雄听不懂的语言对着夏荷喊了一句。夏荷立刻满面堆笑,站起来对着“大汗”行了一礼,口中也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看情景似是感谢“大汗”。
但与此同时,就在“大汗”的话说完后,一旁乌恩奇的脸色却是大变,霍地站起,大声喊了几句。“大汗”神色略有些尴尬,却不理会;夏荷则理也不理,回到自己座位上依旧半靠在自己的座椅上。
乌恩奇似乎不依不饶,提高嗓音大声嚷嚷起来。想来是他说的话非常难听,“大汗”脸色十分难看。在“大汗”身后服侍的几个婢女也眉毛挑起,似乎有些恚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