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此计无异于是让姐姐自断前程...你若不愿,我绝不会强求。今日后你的禁足便能立解,回私宅休养或是仍留在紫宸殿当值,全由你,一切与以往无异..”
“不必多说了。我愿意...”
自那日赵构不请自来,又是整整七天已过。许是还在禁足中的缘故?又或许是这宫里委实被一团诡异的风平浪静罩住,杨秀的耳里再未灌进半点新事。反倒是那日与赵构的每一问一应,半刻不歇地在脑海里翻滚跃动,每浮现一次,就掀起一阵心潮汹涌。
她应了。那天,他猛地跪在她的脚边,一字一顿道出的那个计谋,她应了。
为什么不呢?这是所有人最好的出路。于赵构、于杨青、甚至于世荣。而至于自己...杨秀的眼前闪过高渊在书信里写的那些凿凿之言,万股悲愤悔愧齐堵到胸口--装聋作哑、残喘至今。这条命,本就是为这些人而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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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荷回宫了。就在高家父子求了赐婚圣旨的那一日。可七天过去了,宫里按部就班地筹备着小长公主出嫁的大小事宜,三院五庭处处庆贺着这桩棘手事终于尘埃落定,人人面露喜色口称圣上英明,竟再无半点旁的杂音。
荣德决定放手了?
静善这日依旧早早起身梳洗停当,只身一人漫步到前庭,立在紧闭的宫门前望着它身后青蓝色的天空,伫立良久。
兴乐殿还未派人送来贺礼。三宫六院七十二处大小喜礼皆至,除了紧邻着紫宸殿的荣德寝宫。
若说她留在宫里不肯与曹晟团聚,是为了尽快将静善清理出宫去,那高家的亲事既已说定,她确实也有理由就此息事宁人。可....这些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语若是由杨秀来说,定会更有用些。本以为赐婚的旨意一下来,往日与杨秀在临安城里胡闹的罪过便可一了百了,怎奈赵构竟像是忘了这一遭般--七日过去了,纵使朝里朝外为了高家与皇室结姻的事情忙得热火朝天,灵和宫却还是依旧大门紧锁,不见外客。各处的贺礼彩钱兴冲冲地送来了,也只能灰溜溜地从角门递入,其景之奇之怪,当真是见者啧啧。只是这大喜当前,实在是没有人肯费心问一句这到底是为了哪般...
“公主...”
不知什么时候冯益已轻手轻脚地到了静善身侧。
“孙德顺来了,带了绣院里的绣娘和司礼监的三个中监。”
自是来为大婚礼袍量身的。西南战事吃紧,高渊却执意要与高家新妇一同回蜀,百般无奈之下,赵构也只得让钦天监从下月初挑拣了个太平日子,可日子好选,余下一众礼仪流程却被排挤得一简再简。像是本该提前大半年开始动工赶制的嫁衣,如今只得拿出绣院早已备好的皇后大婚袍服删减改制...不过这些都只是小事,既然所嫁何人不容置喙,此等细枝末节再做争论又有何裨益呢。静善点了点头,没作声便随了冯益一路回了西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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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军左都统将军府,怕是眼下临安城里最冷森森的所在了。即便是表面上的欢喜,对于押上身家性命却输得干脆利落的李氏父子来说,也是强人所难。
好在李巍不必在临安久住,淮东军务少了韩将军支撑,不可能再给李巍太久的探亲假,本是无可奈何之事,眼下却成了他逃离都城千万条是非口舌的绝佳借口;而李湮虽不在外领军逃不出太远,宫里赐婚于高家的旨意一出他也连夜搬出了府中避人耳目;倒是李澄、李澈不甚将此事放在心上。和高家相争本就是豪赌,赢了纵然千好百好,可输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尤其是李澄,自那日于李湮大闹一场被他赶出府去后,倒是凉了成全这位长兄的心意。如此最好,李湮灰溜溜地搬回了军营,他眼睛里也多了几分干净...
“我早已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就休怪我无情了!”
空荡荡的内室里,一眼望去,只能瞥见瘫跪在地中央抽泣不止频频磕头的罗苒,顺着她模糊的视线望去,方能瞧见纱帐后半遮半掩着的李泠。清冷咄咄的嗓音,却不应景得红着一双哭肿的眸子。
“我的大小姐,您开恩...那可是圣旨,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胡沁!”李泠反手摔帘而出,直冲到罗苒跟前,指着地上的女人道:“我是昨日才求得你不成!早在父亲回府前我就叫你去求大长公主!你呢!你可再去过兴乐殿一次!?一味称病推脱,非等着世荣哥哥被皇上定下亲才罢休!!”
“何曾推脱...大小姐尽管可着我这屋下人问去,哪个不知道我天天都是用药煨着的,实在是病体不争气,不敢进宫冲撞大长公主。本想着好些就去求公主给你和高公子赐婚,谁曾想我表舅竟然动作如此之快,硬是逼着皇上下了圣旨,又急着定下了完婚的日子...”罗苒边哭边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临安城里哪个不是看得眼花缭乱,人力到底斗不过天定。我知道大小姐对高公子痴心一片,可是眼下实在无人能有回天之力了啊!”
“住嘴!”李泠疯了般抬手一个巴掌将罗苒扇倒在地,血红的眼睛里最后一滴眼泪早已干涸,她焉不知此事无解,焉不知从小心心念念的人已成了皇家贵婿,焉不知自己连忍辱填房的机会也毫无半分!可纵使如此也轮不上这个女人指手画脚!“贱人!我就不该容你到今日!”她俯身一手揪住罗苒的襟口,凑近那张梨花带雨的白嫩面庞,狠声道:“正好大哥不在府内,我这就把你们的丑事回了父帅,让他即刻将你撵出城去。省得你这狐媚子再兴风作浪,毁我李家清誉!”说完一甩手将罗苒又扔回了原处,转身便欲夺门而去。
“不劳大小姐费心了...”罗苒伏在冰凉的地上怔了怔神,突然凄凄一笑,叫住了李泠,“您往这儿看...”她的手滑向自己又硬又凉的小腹,挑衅般地看着还未回过神儿来的李泠,“您侄儿...自会禀明一切。”
她挣扎着坐直身子,又一点点重新站起。眼角的泪珠还未干,嘴边却已挂上肆无忌惮的冷笑。她一步步地走进僵在原地的李泠,猛地抓住她的手,覆在自己已有些凸起的小腹之上。“别怕,让您侄儿记住您的样子,记住是谁不让他出世降生。来世若再相遇,彼此莫忘话话家常。”
“你....”李泠像见了鬼一般尖叫着抽回了手,踉跄着险些跌到在地。“你...你们...”半晌的光景,她才捂着胸口,勉强蹦出了几个字,“好大的胆子!”
罗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神却愈发散乱。
“我兄长...可知?”
“我没有告诉他...”
李泠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是一阵后怕。自己长兄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若是真知道罗苒怀上了他的骨血,定会不顾一切地带了她离家出逃,到时不但李家颜面扫地,怕就是连皇上也要治父帅督教无方、累误军情之罪。这其中若再有仇家小人落井下石,父亲呕心操持数十年的家业怕就毁在这对奸夫*的身上了。
她厌恶的目光从头到脚得打量着罗苒,却还是在那已有显形的腰腹上停了下来。
“几个月了?”
“三月有余吧...”
三个月...那是真的无处遮掩了。李泠忽得觉着胃中一阵翻滚,几欲呕出..
“你倒是...倒是心宽。”李泠尖酸地道:“留这孽种到现在?就不怕东窗事发,落个一尸两命的结果!?”
“我也想过..”罗苒已无力与她争辩,“只是为人母亲,要对亲生骨血下杀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老爷刚回府那段时间,我确实已定了主意,打发了身边人去药铺抓药,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忽得像针扎般作痛,“她竟再未归来。”
“再未归来?”李泠厉声道:“好好的大活人,青天白日的,还能在临安城走丢了不成!”她顿了顿,看着罗苒也确不像有所欺瞒的样子,方缓了缓语气,叹道:“罢了罢了,下人而已,随她去吧。也算是这孩子命大。”说着转身寻了椅子坐了,呆呆地望着罗苒出了半晌的神儿,突然轻声道:“我长兄如今已二十有八了,早过了娶妻生子的年岁。如今家国动荡,内忧外患不断,他一行伍之人,难保哪天...纵使他自己不在意,我也该替李家留住长房的香火。”
“大小姐的意思是....”罗苒不敢置信地看着显然已冷静下来的李泠,试探地问道:“是要留这孩子一命?”
“我的意思不重要,这孩子能不能留下,还是要看你听不听话...”李泠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勾了勾手指,引了罗苒近前,“我母亲生前在城东郊外置了一处小院,原是为我以后出嫁了闲来散心游赏之用。如今那儿空着,没有闲杂口舌。待父帅后日一走,我便派人暗地里送了你过去,对外只说你回娘家归宁。待六七月一过,孩子落地,我会亲自将他接回府内照顾。我大哥在外领军多年,南征北讨的,连父帅都疑心他在外结识了什么不敢领进府门的红颜知己。随意给这孩子安个出身到并不是难事,虽不是正房嫡出...”她的目光不自然地避开了罗苒,偏过头去,望着香炉里断断续续的烟雾--是该添些香片了,“但他好歹能进我李家的祠堂,有生父养育。我李家一门忠烈,不怕他日后不出落成顶天立地的少将军。你作为人母,还有何可求呢。”
话是在理的。罗苒一面暗暗纳罕这态度陡变的大小姐,一面细细地在脑海中检查这看似完美的安排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妥。似乎的确没有?她深知李湮对自己的用情,既然拖到这个年岁未曾婚娶,怕是以后也不会再有新欢。腹中的孩子,很可能便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子嗣了。纵然一碗药喝下去能一了百了,可她私心里怎么不会想替他留下这条血脉。再瞒上几个月,待孩子落地,送回府中,便是求佛也求不来的贵子麟儿,谁还会在意那个身份不明的生母,而他...他又该有多高兴啊....
可是...罗苒飞快流动的思绪猛然滞住,一个早该想到的问题赫然梗在喉中。
“那..我呢?”
“谁家归宁要六七个月之久呢?你嘛...自然是在回乡的路上突发急症而亡。”
“什么!?”
“贱人..你要知足!”李泠一掌拍在桌案上,斥道:“你私通继子,悖反人伦,辱我门风,就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为过!我今日愿费心保这孩子一命已是额外开恩,可绝不能再容你回我李家兴风作浪!”她按住胸口,喘匀了气,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既然归宁是幌子,暴毙也可以是假的。孩子生下后,你在世人眼中便已辞世已久,只要不再在临安城出现,你是死是活,我不再过问。”
李泠深咽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屋门口,抚着门边,微微回首,朝着木然僵在原地的罗苒道:“日落之前,派人去我院里回话。到底是今时今日便一尸两命,还是按我的法子谨慎行事,你自己决定。”
“大小姐!我...我能亲手把孩子送到他的手中吗?”
“怎么送?夜半托梦吗?”
李泠突然笑出了声,再未说一句,转身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