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的正屋门口连一个粗使的婆子都没有。静善真是越来越不适应这空荡荡的院子了。
“小姐......”静善正要进去,敛容忙在身后叫住了她,“夫人吩咐,只送小姐来便是。不许我们跟进去......”
“知道了,你先回屋吧。”
敛容颔首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静善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不耐烦地转回了头--她现在没有心思琢磨那些。
门是虚掩着的。
静善深提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正堂里端端正正地竟坐着三个大活人,却一点声响都没有。静善逼着自己立刻清醒了一下,大胆地向堂上打量着。
一左一右两个正座上分别坐着一男一女。衣着上到看不出什么,不过是普通富贵人家的锦袍夹袄。男的年岁略大些,但看样子也是刚过不惑之年。面庞是精心修剪过的,唯一不妥的便是下巴处连点儿青色胡须茬都看不见,干净地有些突兀。那女子则是一副妇人模样。年纪略轻,着一件丁香色祥云纹褙子,里面是月牙白的缎面夹袄,腰肢还算纤细,面皮儿虽没有二八少女的娇嫩,但也算细腻白皙。
高氏则是破天荒地陪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正满面春风地说着什么。
三人见静善进了屋,略惊讶地互相望了望。还是高氏先起了身,款款地走到静善身边,拉着她直送到那一男一女面前,像是呈上什么稀罕物什。
“冯公公、吴姑姑,这便是我家老爷信里说的那个女子了。”
男子定睛看了两眼,忽然像是见了鬼一般浑身颤抖地挣扎着站了起来。两三步到了静善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哑着嗓子带着哭腔道:“这活脱脱的就是我们贵妃娘娘的样儿啊.......”说着说着突然扑通一下向北面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地哀嚎着,“娘娘啊!老奴没有辜负您在天之灵,总算给您找回了一个亲骨肉......”
一旁的高氏和吴心儿早已看傻了,就连被他拉着的静善也有些措手不及。本是抱着过鬼门关的心闯进来的,没想到话没说上两句就出了这么感天动地的一幕。
吴心儿看着情形不对,连忙搀着冯公公起来,连笑带劝地把他送回了座上。回头笑盈盈地冲着静善道:“姑娘莫怪。这位是冯益冯公公,原是王贵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贵妃娘娘生前最为倚重。娘娘一去,他在娘娘陵寝旁一守就是十年啊。此次听说了姑娘的事特意求了皇上随我一同前来。如今见了姑娘,怎能不欢喜?”
高氏看着静善一脸茫然地样子,忽开口问道:“这两位既是懿肃太妃生前的近侍,姑娘也应该熟识吧?怎么到显得这么生分?”
静善一时竟有些语塞。
张喜儿是和她讲过许多柔福帝姬的私事,可从来没提到过眼前这两位。按说所有见过柔福帝姬的人都应该被一起劫走了,那个张喜儿就已经算是贴身婢女了,怎么如今却一下子冒出来两个“故交”?这倒也无妨。只是眼下最为棘手的是她进屋这么久了还摸不清这两位的底儿。装认识不难,难的是她实在不确定是应该装还是不应该装.......
没等她反应过来,冯益却抢在她前头接过话茬。
“甄夫人有所不知”,他拿着帕子手忙脚乱地拭着泪,声音还有几分哽咽,“咱们公主生下来就是万千宠爱。那么多公主啊,皇上就偏宠咱们家公主一个。一下生就是圣上专门派人照顾着,我们宫里人都插不上手,见得也少。这稍微大点儿了,更是和皇上形影不离,成天住在艮岳里,就连娘娘想见一面都难啊......”
“公公快别说了。”静善忽然踏实了不少,红着眼圈儿道:“那些日子环儿连想都不敢想了。提起来只是白白伤心.......我好歹还逃了出来,可是父皇却.......”说着眼泪便簌簌地落下,长吁短叹地和冯益一唱一和。
高氏偷偷看了一眼旁边不动声色的吴心儿。
“那......公公的意思是这位姑娘就是柔福帝姬?”
冯益扶着静善的两肩,离远了些,又左右细看了一遍。
“错不了。这眉毛眼睛简直是和我家娘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说咋家没见过公主几回,可是对娘娘的音容笑貌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吴姑姑的意思呢?”
吴心儿自始至终就好像与此事毫无关联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除了一开始将冯益扶了回去,就再也没什么动作。这边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已经哭得地动山摇了,她这儿却好像稳坐钓鱼台,不愠不怒,不欢不喜。
这会儿忽见高氏直接问了过来,瞟了一眼冯益,不急不慢地缓缓道:“我是太妃娘娘的贴身婢女不假。可各位公主自有乳母带着,我并不常见。再者太妃娘娘一去,我便出宫了,算来那时帝姬不过七岁的光景。十年弹指过,早已物是人非。想再让我认出来是不大可能的。”说完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既然冯公公如此确信,那应该就是了。”
静善不禁留心看了她一眼。这话说得漂亮。日后一旦出了问题,往冯益身上一推便万事大吉,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可唯一件事却是想不通的。冯益这种在深宫摸爬滚打小半辈子的人,怎么就甘心被一个嫁了人的宫女抓来当挡箭牌?
静善定了定神儿。想这些都不是时候。既然老天赐下冯益这个冤大头,就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他。
“公公。”静善泪眼滂沱地望着冯益,不胜虚弱地求道:“公公既已信了,还是早日带环儿回宫吧。甄大人这里虽好,可是环儿日夜思念皇兄,寝食难安。环儿苟延残喘到今日就是盼着能再见一眼皇兄,那时环儿就算去了,也能安心了。”
冯益忙又掏出一块新帕子,亲自拉着静善帮她擦眼泪,安慰道:“公主可别说这些傻话。咋家明天一早就带着公主回宫复命。”说着顿了顿,又微微蹙起了眉头,“公主身边也没一个可靠的人。不过公主放心,咋家服侍了太妃娘娘一辈子,照样也会陪着公主,直到公主出嫁。”
静善在心底笑出了声,她忽然看懂了这出忠奴护主的好戏。
“有公公这句话环儿就放心了。公公守着母妃的陵寝自然是忠心不二,可若能到环儿身边时刻提点着,母妃在天之灵一定更加安心。”
冯益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脸上还挂着几颗闪闪发光的泪珠。
高氏讪讪地笑了笑,“那便这样决定吧。今夜三位还是先在府里委屈一夜,明日一早上路。“又看了看静善,陪着笑,“姑娘.......公主先回房歇息吧,”
静善依依不舍地和冯益告了别,便转身回了西厢房。
吴心儿冷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一直向下移着,最后停在了裙底处。静善跨过门槛的一刹那,没人注意吴心儿眼里闪过的惊慌。
“小姐回来了?”这边静善一回屋,敛容便抢在鹃儿之前迎了上来。
静善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坐在了床上,默默地愣神儿。
“敛容”,过了半天才像是回了魂儿一般,“替我收拾包裹,明天便走了。”
“走?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鹃儿,你先出去吧。”静善回头吩咐着。
“小姐.......”敛容迟疑地看着鹃儿出了房门。
静善不做声地望着她,脸上忽然绽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敛容,有些话,也是时候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