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学)第二十九章
谢斯年住的医院是谢家名下的一家私立医院,重金邀请了一些医学界大牛坐诊,创办的目的不是挣钱,而是为了给谢斯年创造良好的就诊条件,平时也有不少有钱人过来看诊。网谢家在医疗方面投入的金钱不少,除了投资医疗产业,也建立了基金会,每年会捐一笔不菲的款额帮助看不起病的重症病人。
三千大千世界皆为梦幻泡影,弹指须臾转瞬即逝,然而凡夫之人贪著其事,便是谢家这样的家族博施济众也是为了向佛祖祈求一线生机,续上谢斯年垂危的一口气。神明当真是全知全能全善的吗?若是如此,不知无知、无能、丑恶的神又是如何造无知、无能、丑恶的人来?神怕是善恶的聚合,闲来无事捏出了绚如夏花又杂象繁生的世界,贪欢一晌便将之抛到脑后,两耳不闻俗人的告哀乞怜。
人间自有其秩序,落入地里的种子经过雨水浇灌、春风吹拂,许有破土而出的一日,一头顶着雷霆呵厉、烈日灼灼剥叶盘枝,徐徐燃烧成辉煌的百镒黄金,夭夭炽眼,熙来攘往迷了人眼的繁华一过,一切生命终将回到大地,归于来处。能有何事比静默无哀的回归更让人欢喜吗?有些种子生来注定长成妖冶的玫瑰或是富贵的牡丹,有些种子却注定一生陪衬甚至卑微如杂草被万人践踏,这世上活着一天,除了死,便没有公平。但是死亡从来难以被赞颂,人们宁可千钧一发地活着,也不愿寻觅万象皆空的死。
何况在病人家属面前劝慰他们生死有命、节哀顺变不是普通的嘴欠,李唐作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走马上任的新夫人一踏进医院就自动自发地悲悲切切,唯恐刚结婚便克死了新夫君,小手也没拉成了鳏夫。
医院里隔绝了外头的喧嚣,常青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李唐跟着谢斯斐往里走,一身这个世界标准的古代婚庆礼服招摇过市,加之清润的容貌,更是引人频频回首。
进了电梯上到有保镖守着的vip病房楼层,谢斯斐带着他走到一间病房前,驻足回首道:“欢欢,我哥患有多脏器功能衰竭,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判定他活不过这个月……”
李唐深表同情,许多时候家人比病人本身更无法接受死亡,谢家一家努力了这么多年,现在也只能徒劳无力地送走谢斯年。
“我们全家都对你感到抱歉。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却只能带你来这里看看他。”谢斯斐隐忍咬牙,眼眶通红,“也许……也许以后……”
李唐看着面前脆弱的大男孩,抬起脚尖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你们说我能救他,要相信奇迹。”
谢斯斐憋回泪意,不好意思地别开微红的脸。刚才少年的安慰竟然让他一下子想到小时候被爷爷摸着头,真是又丢脸又无厘头。“走吧,我带你进去。”
他帮李唐打开门,而后站在那示意他先进。
李唐迈进病房,首先是暖色调、装潢雅致的一间小客厅,站着一位六七十来岁的老头和两个年轻的彪形大汉。李唐一进门先愣了,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谢二,他见过,另一个也眼熟得不行,就是给他送包子钱买包子的黑衣人,对方也一脸惊异的表情死死盯着他,活像见到了从棺材里蹦出来的僵尸,嘴巴微张如同吞了一万只苍蝇,李唐仿佛听见了他心底“草泥马”疯狂奔跑的蹄声。
【虽然我也很惊讶,但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李唐郁闷那人见鬼的表情。
小九恶意满满:【大概是看你好看吧:)】
谢斯斐道:“欢欢,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管家王叔,在家里工作了五十多年。”
李唐意会,知道王叔只怕比谢父年纪还大,在谢家定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不能当一般佣人对待,便恭恭敬敬地称道:“王叔好。”
老人家慈眉善目,朝他半佝偻着身体:“大少夫客气了。”
李唐忍住嘴角的抽搐,谢家是好意才整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称呼,他一定不能笑场……
“这是谢一,一直负责照顾大哥的起居,以后也负责你的安全。”
谢一的脸黑里透红、红里透黑,总之黑红黑红的,激动地90度弯腰粗嗓门吼:“少夫人好……不不,大少夫……”
李唐被吼得耳朵嗡嗡,一脸懵地无措站在那。
谢二用力踢了下谢一的脚脖子:“你吓到大少夫了,大少爷还在里面休息,收收劲成不?”
谢一憨憨地摸着脑袋,眼睛亮得像一盏灯泡还在盯着李唐。
李唐被左一句“大少夫”右一句“大少夫”震住,努力忽视谢一亮闪闪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和谢斯斐说:“我既然嫁进来,就不介意称呼的……”
谢斯斐偷偷松了口气,少年总是在无意间给他带来感动:“咳咳,奶奶说要换称呼,不能叫嫂子,我也没想出怎么称呼你,称你为弟弟又平白占了我哥便宜,还是叫嫂子好。”说着,他眼神带着揶揄,叫道:“嫂子。”
另几人像商量好了似的:“少夫人。”
李唐再次忍住崩人设的冲动。
客厅一侧有一扇门,谢斯斐介绍四人认识,领着他进里头的那间病房。
谢斯年常年住院,宽敞的病房里装饰温馨,窗边漆白的木桌上摆着一枝百合花,和煦的晨曦透过白色薄纱落在花瓣上。
病房的主色不同于客厅,而是更为清冷的白,却依然无法让人感觉置身医院,除了突兀的医疗设备,房中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饱满爱意的生活气息。
谢老太太坐在病房对面的沙发上,身边坐着谢夫人,谢父则坐在床侧的椅子上。三人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连信佛的老太太都难得衣着华丽不少,想来事发突然,本是喜意洋洋等着家庭的新成员,却纷纷进了医院。
谢老太太强撑起精神:“我刚刚听到你们在门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是小欢来了。乖孩子,过来坐到奶奶身边。”
李唐先礼貌地一一称呼:“奶奶,妈妈……”目光转至谢父处,面对生面孔小鹿般紧张地飞快叫道,“爸爸。”接着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刚刚太高兴,没注意到声量。”
谢老太太脸上有了丝笑意:“行了,谢一的声音我还能听不出来?你不用帮他开脱。过来吧,今天小欢俊俏得紧,让奶奶好好看看。”
李唐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红着脸被仔细端详着。
“小欢生得好不说,心地也是难得的纯稚。现在这社会啊,大家都道正人君子忧闷挨饿,阴损小人骑着马骡,可越是和平的年代,正直点换个好名声总是没错的。我谢家最看不起那些个专门拆人桥毁人路的,奶奶就喜欢小欢这种。”老太太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以后就是一家人,奶奶别的没什么能给你的,但在谢家,就能保你不受欺负。”
“奶奶……”李唐嗫嚅。
“妈妈给小欢的是小欢最想要的,我和英瑾只能送些俗物。”谢夫人笑了笑,从包里掏出红通通的红包,“这次事出突然,连个仪式都没有,小欢别嫌妈唐突。我和英瑾在一座私人岛屿上建了房,给你和斯年当蜜月的去处。你先收着,若是斯年没这福气,以后你自己留着用也是好的。”
谢夫人说得简单,买岛屿建房子都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只怕是筹备了好几年。李唐拿在手里只觉得沉到了心里,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若说世上有什么人一定看不透生死,首先就是为人父母的了。
李唐连用方才安慰谢斯斐的说辞来安慰谢夫人都说不出,情绪低落地垂着眼皮。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胡话?”老太太握了握李唐的手,“你和斯年还没见过面,这里留给你们两口子,好让你们相互认识认识。”老太太笑了笑,又看了眼窗台上的花,“也是巧了,斯年最近天天让人买百合。你们连喜欢的花都一样,以后一定有的是共同话题。”
李唐也再瞧了一眼花,阳光已经从桌上爬到了地面。
老太太要起身,他和谢夫人一起扶着,被她安抚地再次拍手便听话地松开了。谢先生长相严肃,目光却是宽和的,朝他点了点头:“这里交给你,有什么事叫我们就好。”
李唐忙点点头。
谢斯斐见长辈都走了,俯身悄声道:“嫂子,你和我哥好好见见面。只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千万别解开我哥脸上的面具。”
面具?
李唐刚刚进来匆忙,甚至没来得及看谢斯年一眼,这时才转过头看去,病床上身形修长的青年安静躺着,上半张脸戴着金色的面具,严严实实地遮去一半面孔。
谢斯斐拍了下他的肩:“我哥他的脸……这是家里唯一的禁忌。”
李唐颔首,脑子里却有某种诡异的猜测。
【小九,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人就是绑架我的面具男。】
小九试图搅浑水:【不是所有戴面具的都是绑匪。】
李唐遗憾:【我还以为我的伙食终于能得到改善了。】
小九腹诽:所有吃货的欢愉,终将以吃死为结局。
一家人都要李唐和谢斯年好好相处,李唐就坐在床边盯着他发呆,脑子里却和小九聊开了,烦得小九又想一被子闷死他。
过了一会儿,谢一敲敲门,一进门就看到少夫人专注地凝视着大少爷,神色柔和静好,不禁心里一软。他端着食盒,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少夫人,您还没吃早饭吧?家里刚送了餐过来。”
李唐站起来,迟疑地问:“请问……那次包子的钱,是不是……”
谢一露出一口白牙:“是啊。听说少夫人也喜欢白百合,我们大少爷最喜欢白百合了,少夫人和大少爷真有缘。”谢一睁眼说瞎话,谢斯年哪里是喜欢花,分明是喜欢花象征的那个人。
李唐白润的面庞绯红,侧首望了眼病床上的人,忽然俯身弯腰亲吻了下冰冷的金色面具眉心的位置,触到的温度让嘴唇也是一片凉意。起身时,在谢一惊讶的表情里羞赧说道:“我在把所有的好运气都给他,好人应该有好报。”
谢一感动:“大少爷如果知道娶的是您,一定会高兴地立刻醒过来。”
不说谢一惊讶,连小九都觉得吃惊。
小九黑着脸:【你干嘛亲他?】
李唐:【他是好人。】
【……】屁。
【吃醋啦?他也是你爸爸,乖儿子,别吃二爹爹的醋。】
小九不吭声:【……】你他妈找爸爸经我同意了吗?
李唐惆怅发了个“么么哒”的表情:【行啦儿子,我就亲了下面具。回去了爸爸好好亲你的小脸蛋。】
小九红着脸不情不愿:【哼。】
李唐复杂地看了看谢斯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冲动亲了上去,那一瞬间脑海里印着的人影居然是苏澈。大概是因为他们天妒英才的相似命运。
李唐坐到桌前,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谢一端好的一碗粥。
唔?海鲜粥?这世界都流行吃海鲜粥?
谢一见他目光一滞,看了看粥碗:糟糕!要露陷了!
“少夫人,这粥似乎没煮熟,我去给您换一份吧……”谢一说着就要收起来,却被李唐一挡。
“不用了,我随便吃点就好,不要麻烦别人。”李唐宽慰,兀自端起来舀了一勺,“正好我也很喜欢这道粥。”
谢一眼睁睁看着他将勺子一点点送进嘴里,整个人僵硬成了石头,眼见着少夫人含着勺子嘴巴一鼓一鼓,再可爱的场景放大到他脑海中都只有崩溃的惊恐,果然,少夫人忽然背脊一僵,嘴里叼着勺蓦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里蓄满惊异。
谢一:大少爷!谢一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