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最有名的酒楼叫江雪楼,坐落在镇中心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两层楼房,面向街市的二层栏杆上挂着木质牌匾。
孟长淮要了一间临街的包厢,僻静,却恰好能俯瞰路口的车来人往。
颜心吃东西大多来者不拒,两人便依着往常习惯,点了几个招牌菜品。
端上来之后,只有一道辣子鸡口味稍重些。
“你喜欢这个便多吃些,等明日出镇,后面就都是村庄了,只能凑合着填饱肚子。”孟长淮说着,给她夹了一块最大的,自己也尝了一口,“味道不错,不比王府的厨子差。”
颜心瞧他那满足的模样,却突然想到他在松风谷时说过的那句话。
——我原本也吃不了辣的,后来因为某个人,而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颜心慢吞吞地嚼着鸡肉,目光怔愣地盯着面前的青花瓷盘子。
自从明婵口中得知自己与之前那位世子妃容貌有几分相似,颜心为此情绪低靡了好些天,最后还是决定当做从没听过那话,只因为她是真的想和孟长淮在一起。
他对她的好毋庸置疑,但她的确不知道,这种若无其事自己能够坚持多久。
就算她不断地骗自己说不在乎,可如今每个细节点滴,都在无孔不入地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们,似乎所有的喜好都一样。
“真那么像么……”
颜心失神嘟哝着,筷子末端在碗里戳了戳又翘起来,半颗米都没夹到。
孟长淮手伸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想什么呢?刚不还嚷嚷饿了么,不合胃口?”
“没有,”颜心慌张地低下头扒饭,“很好吃。”
吃完饭,孟长淮唤来小二,想点一壶茶,得知镇上只有味苦的毛尖,便给颜心要了杯柑橘水。
“没有玫瑰茶,将就一下吧,到了琅琊派,给你尝尝子律真人酿的雪莲羹。”
旁人不知道,孟长淮少时曾去过琅琊派的,孟天逸师从剑宗宗主的时日虽然不久,后来却并未和师门真断了联系。
颜心手指紧抠桌角,咬着下唇小声道:“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玫瑰茶……”
自然是假话,但此刻她别扭劲儿上来了,鬼使神差地偏就想如此。
孟长淮轻轻叹了口气,手掌覆在她鬓角,问:“心儿,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小二端了茶和柑橘水上来,颜心恍若未觉,低声回道:“没有。”
“那便不要胡思乱想。”孟长淮将柑橘水推到颜心面前,“我此番带你出来是散心的,若你不开心,咱们只好回去了。”
话中无奈昭然若揭,颜心自知矫情过了头,急忙抓住他退回去的手,“不,不是的,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想家。”
孟长淮反握住她的指尖,又是无声一叹。
他当然知道她口中所指的家并非京都王府,而是远在南郡的松风谷。
她虽是他的绣儿,此刻却已然不是。
与颜心一样,看上去似乎云淡风轻的孟长淮,心事亦深重得很。
这夜在客栈中,孟长淮睡得极不安稳。他梦见了许多数年前甚至上辈子的往事,父母之间的情怨纠葛,亲眼看着容绣与世长辞,还有,他所听闻的锦绣轩那场大火,烈焰滔天,一夜之间焚毁了一切。
醒来的时候,他全身都是冷汗,怀里空荡荡的,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身旁,无人。
孟长淮的心蓦地一慌。
“心儿?”
唤了一声没有应答,他随意披了件薄衫,便推开门出去,却发现原本守在门口的苏冉也不知所踪。
孟长淮暗叫不妙,脚步更急了些。
正是深夜,走廊里寂静无声,路过的房门悉数紧闭,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凉风,那凉意透骨,仿佛渗入心底。
他不愿他所料想的最坏的可能成真,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已经该做好最坚强的心理准备。
或许会再一次失去她。
踏出客栈大门的时候,眼前街道漆黑空荡,只能听见邻街的打更声,他才恍觉自己漫无方向。
值夜的小二打着哈欠走上前询问,孟长淮便叫他报了官。
小镇上的官府办事还算麻溜,师爷半夜睡梦中被惊动也未见一丝火气,反倒安慰了孟长淮一番,即刻派衙役去找人。
“公子不必慌张,镇上治安尚可,至今鲜少发生劫掳之事故,南北出口的守卫皆称无人出镇,夫人应还在镇子里,定会找到的。”师爷心慧眼尖,一瞧孟长淮这气度便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公子,语气恭敬客气得很,“不如公子进府衙稍待片刻,歇息一番。”
孟长淮面色并未缓和,仍是焦急摇头,“不必了,我随他们一同去找。”
一刻见不到她,他的心就颤巍巍地悬着一刻,不顾师爷一再挽留,孟长淮快步跟上了衙役们寻人的队伍。
夜晚小镇的寂静被一阵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破,一大队人举着火把在大街小巷寻找颜心的踪迹,方捕头及十几个衙役往东,孟长淮亦带了十几人去西城找,路口会合时,皆神色凝重地摇头。
转眼已五更过半,仍旧没有音讯。
直到鸡鸣声起,方捕头提议去城外搜寻,孟长淮想了想,决定先回客栈瞧瞧。
孟长淮进大厅时,扮作男装的苏冉正在和掌柜说着什么,掌柜随即转过头对小二吩咐:“叫厨房备些小米粥。”
“……公子。”看见孟长淮,苏冉拱手一揖,便手扶着腰间的剑鞘垂了眸。
孟长淮深吸了一口气,“夫人呢?”
苏冉侧身让出一条过道,“在后院。”
“……”孟长淮甚是无奈地闭了闭眼,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低叹着道:“去衙门通知胡师爷,就说人找到了,记得给谢礼。”
苏冉抱了抱拳,“是。”
孟长淮淡淡应了一声“嗯”,径直往后院走去。
他当然不相信颜心大半夜失踪,只是去后院里走了一遭散散心而已,但此时此刻,除了她还在,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梳着极简单的发髻,穿得却十分整齐,夹袄外披着件红色斗篷,帽沿一圈白色狐毛半遮住脸颊,抱膝坐在鱼塘边的大理石上。白皙手指握拳托腮,另一只手在身旁的石头上写写划划,目光呆怔,时而颦一颦眉。
待孟长淮走到面前,颜心才抬起头看他,眸底落了一片星辉,眼圈和脸颊皆是红的。
“风寒露重,咱们回房说吧。”
他蹲下身,握住她沾了石头上露水的冰凉手指。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