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都去往紫城山法佛寺的官道上,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平稳行驶着,于岔路口左拐上了山。
山路不比官道好走,虽然因法佛寺远近闻名,紫城山的这段路比寻常山路修得宽敞些,可路况受了这土质和陡坡的限制,免不了坑坑洼洼,砂石混杂。赶车的小伙子却似乎灵活得很,不见他拐过急弯,仍是把这马车驱得平平稳稳。
车里坐的正是洛康王府的王妃和世子妃。
这一路上,与她们一道往山上去的信徒不少,也有拜完佛迎面下山的,越临近山门,就越发热闹了起来。容绣是头一回见着规模如此宏大的寺庙,掀开马车帘子的一侧,看得瞠目结舌。
“好了,下车吧。”马车停在法佛寺门口的阶梯下,蒋思仪抬手轻轻拍了拍容绣胳膊。
“是,母妃。”
容绣勾住帘子,先踩着地面上的矮凳下了车,随即转过身去接蒋思仪。待两人都落地,容绣便扶着蒋思仪一步步走上阶梯。
九九八十一级阶梯,象征着对佛祖的至诚之心,蒋思仪许是常来此处礼佛,并不见多吃力,反倒是容绣,没爬到一半便开始喘气了。
也是,自从嫁了人,顶着个洛康王府世子妃的身份,诸多行动便受了约束,容绣也想与从前一样顽皮好动,可在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出了府代表的又是王府身份,她都快活成一座雕像了,体力更不消说,如今只够坚持三十多级阶梯了。
到了尽头才是山门,容绣已是气喘吁吁。
蒋思仪转过身来,望着她语重心长地摇头道:“年纪轻轻的,还不如我这把老骨头。”
容绣闻言立刻屏住了呼吸,脸颊微红,神态认真,一副娇憨模样,惹得本来一脸严肃的蒋思仪不禁扬起唇角:“多走走便好了,成天呆在府里,也怪不得体力这般差。”
这阵子与婆婆之间的关系日渐缓和,涵养极好的洛康王妃能露出这般浅笑已经让容绣受宠若惊了,于是她上前馋了蒋思仪的手臂咧嘴道:“儿媳以后常常陪母妃来。”
蒋思仪笑意未减,望了一眼山门的牌匾,回头对容绣道:“走吧,去拜一拜送子观音,争取早日给长淮添个一男半女。”
“……”
容绣默默地垂下了脑袋,不禁又想起不久前那个无比清晰的梦。
法佛寺香火旺盛,虽然朝廷未给正名,却已俨然是大庆朝的国寺了,建造规模与华丽程度当今世上任何一座寺庙皆不能与之匹敌。据说先帝在世时法佛寺内外整修,正是先帝授意,朝廷也拨了款项的。
婆媳俩一齐跪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容绣接过一旁和尚递来的香,敛了神双手合十,对着面前三尊金灿灿的高大佛像默念着。
一愿家人福寿安康,岁岁无虞。
二愿与夫君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三愿国泰民安,国运昌隆。
闭上眼睛,三叩首。虽然冷冰冰的佛像始终未给一丝回应,容绣竟觉得心思安宁了许多。
兴许今晚过后,便再也不会梦魇缠身了。
拜过三尊主佛,容绣又依着蒋思仪提议去了观音阁。一同拜祭的少妇瞧上去都约莫有双十年纪了,容绣一个二八“小少妇”,觉得进这殿别扭得很,但拗不过婆婆坚持,她还是虔诚地拜了一拜。
打道回府的时候,日头已渐渐西下,车夫小伙子脸上蒙了块布,说是着了山风有些过敏。
容绣心道真可怜,嗓子听着也有些哑。
没走多远,容绣肚子便开始饿得慌,经过山岔路口时茶棚边上似乎有家卖糕点的小摊贩,蒋思仪无奈准她去买了。
虽然容绣知道在堂堂洛康王妃眼里,这路边卖的小点心必然上不得台面,甚至称得上粗鄙不堪,可现下自己捧着一盒糕点吃得津津有味,让婆婆坐在对面瞧着自己吃也太过失礼,于是她犹豫了一小会,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母妃,您饿不饿?要不要将就垫垫肚子?”
没想到蒋思仪居然微微点了一下头,道:“看你吃得这般香甜,给我尝尝。”
容绣愣了一秒,忙递出一块包装纸完好的马蹄糕。
蒋思仪捏着帕子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外面一层纸,轻轻咬了一口中央的马蹄糕,随即皱眉:“这也太甜腻了,可有味淡些的?”
容绣又拿了一块绿豆糕:“这个不太甜。”
蒋思仪连吃了几口才点头评价道:“滋味新鲜,入口即化,那小贩手艺不错。”
爱吃的点心受了夸赞,容绣心里头比自己被表扬还要欢喜,顿时咧嘴笑开了:“母妃喜欢便好,我这儿可多绿豆糕呢。还有未加糖的肉脯,太甜腻了可以吃一些缓缓。”
“长淮说你贪吃得很,原先我还不信,今儿可算见识到了,吃个点心还这么多讲究。”蒋思仪笑着递给她一块巾子,“像只花猫似的,快擦擦。”
容绣这才意识到自己嘴边沾了不少粉末,望着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用巾子擦干净。
这时,马车忽然停住了。
蒋思仪敛眉问外面的车夫:“怎么回事?”
“好像是劫匪。”年轻的车夫嗓音冰冷低沉,“你们呆在车里别动。”
一听是劫匪,蒋思仪整个人都吓蒙了,哪还有心思计较这车夫说话的语气生硬得如同命令一般。容绣却隐隐觉察到了不对劲,虽然这人刻意压低音色,可方才那句话的语气,让她顿觉有些熟悉。
思忖间,车外已经激烈地打斗起来,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间或夹着男子的惨叫。
容绣见蒋思仪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忙坐过去与她挨在一起,自己的双手也禁不住颤抖。
到底是多见过些风雨,蒋思仪细想一番便明白了自己这方未必落了下风,于是用冰冷湿润的手心盖住容绣手背,出声安慰道:“别怕,这么久还未休战,定是长淮派了人暗中保护,会没事的。”
“……嗯。”
一米之外便是车门,紧闭的帘子隔绝了车外情景,却仿佛随时可能刺进一把鲜血淋漓的刀或是剑,容绣心跳凌乱得越发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