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绣和孟长淮并排跪下在洛康王和王妃身前,丫鬟端着托盘立在一旁,盘里放着剔透的茶壶和杯子,容绣放开与孟长淮交握的手,细细斟了两杯茶,敬给洛康王,又敬给王妃。
这位曾常年征战沙场的老王爷意外地看起来和蔼得很,接过杯盏时眉眼间的喜悦溢于言表;反倒是洛康王妃蒋思仪,一双美眸中不露分毫情绪,紧抿着双唇,只略微嘬了一小口热茶,便搁在桌上。
这是容绣第一次见到婆婆,也不知婆婆究竟是本来如此性格,还是不喜她,想及出嫁前娘嘱咐的那一席话,心思难免沉下了些。
孟长淮的手伸进宽大的袖里握住她的,似是要传递安慰,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指头。
“好孩子,都起来吧。”孟天逸放下杯子,激动地伸手托了托地上两人的胳膊。
“谢谢父王。”容绣边起身边温声道,目光与蒋思仪望过来的视线相撞时,又不禁紧张了几分,“谢谢母妃。”
“哎唷,咱们世子妃可真是个大美人儿,怪不得咱世子爷跟皇上作对也要争了来,外头都道是世子爷捧到心尖尖儿上的,半刻都舍不得离身,啧啧,起得这么晚,昨儿该是累着了吧?”
这露骨的调侃,让容绣止不住双颊一热,抬眼望过去,说话的原来是孟天逸身后的秦夫人,一双颇像容绣娘亲的水眸笑盈盈地望着她。
容绣实不知这样的话该怎么应答,手指僵硬地攥着孟长淮衣袖,却听得身旁男人带着戏谑道:“没想到姨娘竟对我和绣儿的闺房之事感兴趣?姨娘若实在闲得慌,不如去红袖坊瞧瞧阿南。”
秦夫人的儿子孟凌南,刚及弱冠之年,却已是烟花柳巷中的常客,为了嫖妓一掷千金的“佳话”屡屡传出,京都几乎无人不知。
为此洛康王没少请家法,然而秦夫人慈母败儿,孟凌南死性不改,就生生成了洛康王府在民间的一大笑柄。
“够了。”蒋思仪神情淡淡地看了容绣一眼,微微偏过头对身旁的大丫鬟云萝道:“叫厨房传膳吧。”
待云萝退下,蒋思仪才对容绣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今日叫王爷与我等了半刻钟,念你刚入府不懂规矩,我便不罚你了,下不为例。”
早知蒋思仪会如此挑刺,就如上一世一样,孟长淮脸色也不大好看:“母亲,这不是绣儿的错。”
蒋思仪起身,由丫鬟扶着朝饭桌走,面上依旧冷冷道:“我说了,下不为例。”
容绣心底同样犯着嘀咕。
她起得倒是不晚,奈何对镜梳妆的时候这厮总在边上闹,非要帮她画眉,可那双手笨拙得紧,总也画不好看,最后还是她自己画的,磨蹭了不知多久。
这会子被王妃数落,她却不能真让孟长淮把这责任揽了去,只得恭谨地欠身揖礼道:“谢母妃教导,儿媳以后会注意的。”
蒋思仪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在孟天逸身旁落了座。
即便容绣为人媳妇甘愿暂且受了这份委屈,孟长淮可不忍他疼到心坎里的媳妇儿被欺负,哪怕对方是自己母亲,一想起上辈子那些事儿,更恨不得刻刻护着她。
孟长淮望向蒋思仪正打算又说句什么,一旁的孟暖玉却忽地跑过来站到容绣身边,抱住容绣胳膊,笑着对蒋思仪道:“母亲,您别对嫂嫂这么凶嘛,我嫂嫂可好了。”
“噗嗤——”方才遭了孟长淮挤兑的秦夫人掩口笑出声来,捏着绢子的手搭在孟天逸肩上,语气娇柔道,“郡主可真是性情中人,也对,世子妃容貌倾城,自是谁见了都喜欢,王妃您说呢?”
言着或许无心,可秦夫人这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却让容绣不得不多想了些。
孟长淮对她如此,当真全是因为这副皮相么?
“秦氏——”蒋思仪神色不悦地看了秦夫人一眼。
孟天逸面容紧绷,紧接着王妃的话头对身后嬉笑的女人道:“敏兮,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秦夫人这才终于住了口。
用过早膳,孟长淮和容绣暂别了父母进宫谢恩。因为是皇上赐的婚,尽管容绣觉得心里别扭,这谢恩却是万万不能免的。
可当两人真到了养心殿门口,却被御前太监魏公公拦下了。
“世子爷,世子妃,皇上一早便吩咐了,今日不见任何人。”
见孟长淮面露难色,魏公公一拱手继续道:“皇上说了,两位不必专程来谢恩,要真是感激,放在心底便好。”
御前太监话已至此,两人只能悻悻自养心殿离开,一番商讨,决定先去安泰宫拜见太皇太后,容绣再去昭宁宫见见淑妃。
在去往安泰宫的路上,容绣没料想会遇见个昔日熟识。
“丽贵人。”容绣朝来人微微颔首。
丽贵人也姿态妖娆地点了点头,玉手轻抬,抚上脑后的发髻,朱唇微启,语调慵懒道:“昨日二位新婚,本宫可是在这后宫里都听着爆竹喜乐了,还想着未能亲口恭贺一句甚是可惜,怎料今日竟有缘碰见,二位这是往哪儿去?”
自从冷宫出来之后,丽贵人气色大不如从前,说话也讨喜了不少。
毕竟人靠衣装,即便面容憔悴了些,这一袭宫缎素雪绢裙倒也衬得她皮肤白皙剔透,仿佛吹弹可破,发髻上的赤金步摇样式新颖别致,想必又是皇上新赏赐的。
孟长淮似是不大愿意让容绣与丽贵人打交道,抢在前头答了话:“多谢丽娘娘关心,我们正要去向太皇太后请安,娘娘可要同行?”
“本宫身子乏,便不同去了。”丽贵人轻声一叹,伸了手让旁边的宫女托住,“本宫先行一步,二位请便。”
待丽贵人走远,容绣轻轻用指尖划着孟长淮手背,边往前走边喃喃道:“其实她也挺惨的。”
曾经盛极一时的京都吕家已经永远成为了过去,父亲远在塞外受苦,而她自己,却还留在这后宫里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日日面对着的,是下旨毁掉她一家的男人。
究竟因为这个人是皇上,所以她无法选择,还是说,即便遍体鳞伤也放不下他?
容绣不知道答案,只觉得同为女人,自己比吕云薇幸运太多。
皇上的妃子又怎样?就如她当初所想,只不过是一个个华丽的悲剧。
“傻瓜。”孟长淮握紧了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吕广成陷害你爹的时候,她可是头一个落井下石的,你竟还可怜她?”
“她活该,我才没有在可怜她。”容绣偏过头嘟着嘴道,“可丽贵人如今的确是惨,虽然重新得了盛宠,想必心里也不好受。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爷莫非连这都分辨不清楚?”
面对如此伶牙俐齿的容绣,孟长淮竟无言以对,隐隐找回了与前世相似的感觉。
他的绣儿,的确不该是那般柔顺胆怯。
可现下他在意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昨晚我说的话绣儿没记住?”孟长淮顿了脚步,转过身将她抵在红墙边上,“没人的时候,该叫什么?”
提及昨晚,容绣面上又一阵发烧,手撑在他胸口细声道:“夫……君。”
***
太皇太后正在偏殿里拥着手炉闭目养神,听见大太监的通报声,呵呵笑着坐直了身子:“快快请他们进来。”
安泰宫是容绣在这偌大皇宫里觉得最自在的地方,方一踏进便觉得身心舒畅,牵着孟长淮的手都忍不住轻轻晃悠着。
两人携手进了偏殿,朝太皇太后行了大礼。
“乖孩子,起来吧,这地上可冷的。”太皇太后站起身竟要亲自来扶,可毕竟年迈迟钝了些,步伐也有些蹒跚,刚走两步,两人已是起了身。
容绣赶紧上前去搀住:“太皇太后,您快回炉子边坐去。”
“哎唷,还是哀家的容容贴心。”太皇太后复又回到软榻上,捉了容绣的手让她偎在身旁,指着坐在另一边闲闲把玩桌上杯盏的孟长淮道:“他有没有欺负你呀?”
“唔,”容绣本想说有的,昨晚那样,自己算是被欺负彻底了,疼的是她,那厮却好像舒服得很,可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有。”
太皇太后是过来人,哪能不明白这耳根红透的意味着什么,当下也稍稍放了心,轻拍着容绣的手道:“以后他要是欺负你啊,就告诉奶奶,奶奶再赏他一片菜园子。”
“……太皇太后。”孟长淮抚了抚额,“好歹我是您看着长大的,能别这么偏心么?”
前世两人成婚得早,容绣与太皇太后不过泛泛之交,并没有如此亲厚,此番被如此差别对待,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把自己排除在外,孟长淮少不得要抬个腔引人注意。
“哀家的容容可比你小时候乖巧得多,你这捡来的孙子早就被哀家除名了,容容是哀家的乖孙女,你得好好待她,知道了?”太皇太后故意绷着脸严肃道。
“知道知道,您放心。”孟长淮十分夸张地弯腰一拱手,虽然地位一下子降到了孙女婿,但他心里还是欢喜的。
太皇太后满意一笑,复又对容绣道:“哀家前几日得了一样民间吃食,美味得很,可想尝尝?”
“好啊。”容绣兴奋得点头如捣蒜,早将减肥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多会,太监便端了银盘上来,容绣定睛一看,是边缘卷曲的金黄色片状点心,她的确没见过。闻着倒是挺香,有浓浓的油味。
“这红薯在民间是俗物,宫里人大多瞧不起,可没想到切成片用油炸出来这般好吃。只是哀家如今牙口不好了,不能多食。”太皇太后拿起一片递给容绣,“来,丫头,尝尝看。”
容绣就着太皇太后的手咬了一小口,香是香,可不知从哪处翻涌起一阵难受,似乎是胃,随后竟忍不住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