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约十四、五的模样,身量修长,远了看只觉他通透如玉,走近看方知世间竟有这等俊俏的儿郎。宋敏舒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步一步走近的玄衣少年,浑然忘了她湿漉漉的一身狼狈样。
自永和帝驾崩后,郑源辄再未踏入皇宫一次,养了数月的病,直到近日才彻底痊愈。七皇子郑源徵继位后,五皇子郑源辄封贤王,八皇子郑源辉封武王,因未成年,郑源辄和郑源辉便一同留在京城。郑源辄与郑源徵的关系一向不错,郑源徵对自小照拂他的郑源辄颇多依仗,今日入宫,也是郑源徵有要事宣他入宫相商。
郑源辄刚走到翠微湖边,便听到有人落水,岸边宫人呼喊的声音,走近一看,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孩浑身湿漉漉地走上岸,一双乌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郑源辄被宋敏舒赤/裸/裸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换做宫人是绝不敢这样盯着他看,只是换了这位东启最小的贵妃宋敏舒,他除了不喜,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奴婢参见贤王。”
郑源辄在宋敏舒五丈外停下脚步,见宋敏舒身边的宫人对他行礼说了声免礼。郑源辄对眼前这个盯着他看的六岁贵妃有些微恼,碍于宋敏舒的身份不好拂袖而去,只得停下。这时,呆愣的宋敏舒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眼泪突然止不住的往下流。随香随缘被宋敏舒突如其来的泪水吓慌了神,一时间不知所措。
“娘娘,奴婢伺候娘娘回宫换下这身湿衣服,以免着凉。”
不过瞬间,随香镇定下来,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宋敏舒眼角的泪水,随缘立马反应过来,掏出帕子给宋敏舒擦脸上的水。
“娘娘,奴婢抱您回宫。”
宋敏舒不理不睬,只盯着郑源辄止流泪,看得郑源辄一脸莫名其妙,若换个体贴的人,或许会问上几句安慰几声,郑源辄平日里也不是个清冷的人,只是今日见了宋敏舒盯着他看,他便不喜,也歇了心思劝宋敏舒,何况宋敏舒虽年幼,却是皇妃,他是臣子当避嫌。
“舒儿,是谁惹你哭了,告诉朕。”
郑源徵从御花园过来时,正看见泪眼迷蒙的宋敏舒。郑源徵从未见过宋敏哭,何况今日还是全身湿透一身狼狈,对着素未谋面的郑源辄哭。郑源徵没有不悦,相反很奇怪郑源辄究竟做了什么,会让一向不肯吃半点亏的宋敏舒掉眼泪。
听到郑源徵的声音,宋敏舒错开随香随缘的手,小跑几步,一头窜到郑源徵怀中,抱着郑源徵不放开。厚重的湿气透过层层衣物传到身上,郑源徵忍着腰下的不适感,俯身轻轻拍在宋敏舒头上。
“皇上哥哥,昨天晚上有一个对舒儿很好的哥哥死了,和这个哥哥长得像。舒儿不想那个哥哥死,舒儿想让那个哥哥一直好好的活着。”
在见到郑源徵的一刻,宋敏舒从悲伤中醒来。上一世已经过去,那个从小对她好的大哥哥已经死在前世,她十二岁那年。宋敏舒以为她的眼泪已经在大哥哥死的那年已经流干,不想这一世见到一个和大哥哥只有三分相似的人后会有这么深的触动。郑源徵是个多疑的人,她今日情绪失控,郑源徵或许不会在意,难免日后想起不会起疑,胡诌这个梦,却也符合孩童心性。宋敏舒庆幸,她现在的年纪够小,再过几年遇上这人一哭,非惹下大麻烦不可。
郑源徵一听,便知晓宋敏舒是因梦的缘故,才会闹这一出,轻轻摇了摇头。
“梦都是反的,不哭。回宫去换一身宫装,仔细着凉,又得喝药。”
“恩,舒儿不要喝药。可是皇上哥哥要保证,这个哥哥不会有事,不然舒儿就哭给皇上哥哥看。舒儿听皇上哥哥的话,回宫换一身宫装,舒儿告退。”
宋敏舒从郑源徵怀中挣开,没有看站在一旁的郑源辄,走到随缘跟前伸开双手,随缘将宋敏舒抱在怀里。因宋敏舒来翠微湖时没有准备轿辇,这会儿要回云阳宫,需等轿辇抬过来,抑或是走回去。宋敏舒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候在湖边等轿辇,只好由随缘抱她回去。看着宋敏舒一行人离去,郑源徵收回目光。
“五皇兄,随朕去紫宸宫,朕有一事和你说。宋贵妃童言稚语,不可信,五皇兄无需在意。”
“臣明白,不会多心。”
郑源辄第一次见郑源徵被个小女孩缠着撒娇,还一脸宠溺纵容的模样,不是不惊讶,郑源徵从来都对别人冷漠,对自己更残酷。先帝在世时,郑源徵没有母亲护佑,能在后宫中活下去,最终得到帝位,并不是世人想象中的懦弱无能,全凭大将军宋毕昇的支持才能保住皇位。没有人会料到当年刘美人逝世后,郑源徵的选择,如果没有那一次偶遇,他或许会和其他人一样轻看当时那个无依无靠的七皇子,自然不会有后来与郑源徵的诸多交集。
“咳咳”郑源辄掩唇轻咳两声,苦涩涌上心头。宋敏舒从未见过他,偏偏在梦中梦见一个和他相似的人过逝,初次相见就泪流满面,说完全不在意不可能。世人都说孩子的话做不得数,可很多时候,往往是天真孩子的童言稚语一语成真。他天生眼疾,看不清远处的东西,自幼体弱多病,一年中有小半年在病中,若不是拖着这残破的身子,也避不开当时的皇位之争。有得必有失,如今这样也罢。
“不是说贤王的病好了,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来人,速宣刘潜去紫宸宫。”
“皇上,臣无碍,微咳几声不妨事。”
“五皇兄,你是朕的左右臂,无论何时朕都不希望你有事。”
“臣遵旨。”
郑源辄看着眼前比他矮一个头的郑源徵,脸上昔日的稚嫩渐渐褪去,帝王的沉稳、威严日盛。郑源辄想,先帝八子中,最适合坐上皇位的不是夺位中死去的太子,也不是其他皇子,是眼前这个年仅十岁的幼帝郑源徵。
郑源徵和郑源辄离开翠微湖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湖中冒出头,选了一处隐秘的地方避开侍卫瞧瞧潜上岸。
云阳宫中,宋敏舒换了一身浅绿色宫装,用了一杯姜茶后躺在床上,许久也没能入睡。那人的脸和大哥哥的脸在脑中转换,直至混淆分不清。那人比大哥哥好看许多,按理说她不该将两个只有三分相似的人牵扯在一起,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模糊了记忆,也许是思念藏得太深了成了魔障,以至她一眼看去就移不开目光,只想多看一看那张脸,找到和大哥哥相似的地方。
为什么刚才要因忌讳错过看那张脸的机会,宋敏舒心中后悔不已。不行,她还想再看一眼和大哥哥相似的那张脸,去紫宸宫,那人一定还在宫中。
“随香,准备两盒紫玉糕,我要去紫宸宫。”
“娘娘,紫宸宫不比正寰宫严苛,虽未禁止宫妃入内,可未经皇上宣召,娘娘尽量不去的好。此刻紫宸宫有外臣在,娘娘更不合适去。”
宋敏舒认真地看着随香,见随香一脸严肃,丝毫不肯退让的样子,心中明白今日要出门难,除非她耍性子和随香闹翻。
“真的不能去吗,我从来没有去过紫宸宫。”
宋敏舒不肯放弃,下回还能见到那张脸吗?也许很难,毕竟大哥哥死的时候才十六岁,她对大哥哥的记忆也停留在那个时候,等那人长大了,说不定他的脸上就再难找到和大哥哥相似的地方。不甘心,她刚才为什么不回头再看那人一眼。
“娘娘,今日您不能去紫宸宫,其他时候奴婢不会阻拦您,但是今日娘娘在贤王面前失态,娘娘不能再去紫宸宫见贤王。”
宋敏舒还想说什么,在随香的叮嘱下歇了说话的心,她突然发现,言语是那样的无力。不可否认,随香很了解她,随香没有相信那个所谓的梦的说辞。她在见到那人后的失常,瞒不过贴身伺候她的随香随缘二人,不管她失态的原因是什么,随香随缘都不会过问,这是她们对她的忠诚。正因为忠诚,才不会放任她胡闹,她是东启的贵妃,此生此名份已定,再无更改的机会。
她本不该多想,上一世已成过往,何必再牵挂。可是,颓废了六年,挣扎了四年,到死前她依然忘不掉。这一世带着记忆见到了那张仅有三分相似的脸,她还是无法控制心中执念,不去思念。
“娘娘,贤王是皇上器重的兄弟也是臣子,娘娘是皇上的贵妃,以后可不能像今日这般在人前哭鼻子,让人看了笑话去。”
随缘走到床前,将放在一边的小猪抱枕送到宋敏舒怀中。
“奴婢会一直陪着娘娘,娘娘安心休息一会儿,睡醒了一切都会过去。”
宋敏舒搂着小猪抱枕,抱紧了放开,稍稍放开后又紧抱在怀,最后宋敏舒将小猪抱枕放在一侧,躺在床上睡去。
转眼十几日过去,宫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每日除了给皇后太后晨昏请安,余下的时间宋敏舒在云阳宫随方嬷嬷学规矩,捧着药典背诵各种药方。
这一日,宋敏舒从慈安宫请安回云阳宫,半路绕道翠微湖,不想与贤王郑源辄再次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