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赵靖率领下的火枪队已经打出了二十顿排枪,给清兵造成了三四千人众的死伤。算起来,经过前后两场对决,清军两万兵马已经伤亡过半,之前还靠着重赏激励起来的士气,顿时在援军凶狠的火力下尽褪。这后遗症也开始发作起来,这个时代的清军,是一只标准的封建军队,就算是强兵,在死伤三层的情况下,也会溃散。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伤亡过半,看着身边熟悉的身影都已经成了地上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死神带来的恐惧在这一刻仅仅拽住了他们的心,那火枪每一次的轰鸣,都是带来一阵血花四溅,一片哀嚎之音。让他们不由的亡魂大冒,吓怕自己太过靠前,成了枪下之鬼。每个人都想着让别人挡在自己前头,为自己挡下下一次的致命攻击。渐渐的后,由悄然后挪,变成了争先恐后的溃退。恰在此时,山头攻击的前阵也溃退下来,在半山上挤做一团,乱糟糟的,不断互相踩踏,又是雪上加霜,造成一片死伤。
山上,最高处,吴谦将战场形势一览无余。他知这场战争,胜局已定,再没对手翻盘的机会了。只是困兽犹斗,不能逼迫的太紧,否则就不会轻易的胜利。只要是人,都不能将他们逼到绝望的境地,绝望是可怕的,可以让懦弱变成刚强,爆发出人真正潜伏在体内的力量。自古围三缺一,圣王捕猎,网开一面,不是他们真正的对敌人仁慈,而是惧怕这股绝望中爆发的可能翻盘,让他功亏一篑的力量。
“传令下去,缴械不杀,生擒敌酋。”吴谦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
“是!”传令兵依命,立刻传下命令。
顿时,山上冲杀的汉子,一边冲锋,一边大叫道:“缴械不杀!”
乱了神的清兵闻言,立刻弃了手中兵刃,跪倒在地,向着杀来的太平军不断磕头,砰砰砰的,如密集点鼓,一边磕头,一边慌张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冲杀下来的太平军也不理睬,却也未在对他们下手,径直奔下一个目标而去。
后阵的清兵实在是被这群杀神给骇破了肝胆,不敢对敌,只拼命的想要逃离,可要逃的人实在太多了,都挤在一起,让落在最后的人无法逃离,眼见着杀神就要奔到眼前。正慌乱间,见了太平军放过投降之人,赶紧依样,弃了兵器,磕头求饶。
这一下子,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人领头,靠着投降保住了性命,顿时来不及逃跑的清兵,都大片大片的放下武器,如狂风暴雨后的倒伏的稻子,连成一片,让前面那些想着自己只要跑过同伴,就能逃出升天的兵丁,小算盘顿成泡影。
恰这个时候,赵靖带着人马,也听到了山上的呼喊,也赶紧让人高呼起来:“缴械不杀!”
这一下,顿成了压倒性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对面的清兵也跟着大片大片的请降,靠着他们剩下的一千五多号人,一下子就俘获了七八千清兵,只有少数约四五百左右的清兵得以溃散逃脱。
太平军人数虽少,但凶神恶煞,如恶鬼降世,看得投降的清兵心惊胆颤,不敢正视,人数虽众,却如同绵羊一般温驯。但吴谦也不敢逼迫太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只让人收缴了兵器,对于投降的人却是好言相待,给他们包扎伤口,救济伤兵。那些投降的清兵,一看太平军如此,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听从他们的安排。
正在这时,有军士来报,道:“报!发现清妖统帅,已经被我们包围,但对方拒不投降,还请师帅定夺。”
吴谦听了,面无表情,让人不知他内心是如何做想,这一场战争伤亡实在是太大了,目睹了这么多部下牺牲在眼前,若说真是无情到这地步,心中也没有戾气,任是谁也不相信,可半年多的成长,尤其是这场战争的考验,他已经彻底的成了一个合格的统帅,只是点了点头,道“你带我过去看看。”
那军士依言,引着吴谦向事发地走过去。
吴谦从山丘上下来,没过一会功夫,就来到事发地点。远远就见一对火枪兵围着几个人,狗头军师李寿正用他那一张灵牙利嘴,对清军统帅钦差大臣李星沉进行劝降,不过看这结果,对手确实顽固的很,一点效果也无。
吴谦走到近前,那围着的年轻士兵立刻让出一个通道,同时向他行礼。这场战争,他又在慈父的基础上,建立了自己的权威。
李寿一看,是吴谦来了,赶紧上前,对他道:“吴谦,你快劝劝这个清军大官,你们都同是当过官的,应该有共同语言,他这一心不降,只想求死,这又是何必呢!为了这个腐朽的王朝陪葬,浪费了自己大好的才华。”
“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个李星沉很有才华,我是承认的。可你说他不肯投降,我是绝不相信的。”说着,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冷笑道,“不过是沽名钓誉,自抬身价罢了。之前他怎么没勇气自戕,现在到了我们面前,却寻死觅活,做给谁看呢。”说着,说着,话里面就不自觉的带了一股戾气。
李寿苦笑道:“这次,你可要判断错了,他倒是想要挥刀抹脖子来着,可他手下一帮子忠心耿耿的亲随,把他给抢救了下来,也就没死成。可人家已经存了死志,你看我浪费了这么多口舌,也没能劝下来,愿景倒是许了不少,可也要人家听啊。”
“这样啊!”吴谦一听,倒是对李星沉的印象大为改观,也觉得这样一个才华和品行卓著的人,就这么杀了,也是可惜,就对李寿道:“那我就劝劝看,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嘿,有您出马,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狗头军师李寿却是对吴谦充满了信心,这一场战争下来,他是打从心眼里对吴谦服气,那份孤军对敌的勇气,他自问是一点也做不到的。
吴谦没说什么,只是踱着步子,如同官场中人,走上前去。只见一个清廷大官模样的中年人,国字脸,眉目宽广,虽有些狼狈,却犹自立身正直,浑身上下,昂扬着正气,凛然不可侵犯。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初,他一个地方小领导,面对着国府的部长、总理一般,他们身上就带着这股气势,就如同磁铁散发着无形的力场。他周遭,三个浑身带伤,都是累累血痕的汉子,将他紧紧护在中央,警惕的看着四周的持枪对峙的太平军年轻士兵。
他在相对有三米远的地方站定,这时有太平军士兵,主动的走上前来,欲要护住他左右,防止敌人暴起发难,劫持了自家师帅。他们心中,师帅就如自家严父,丁点伤害也不肯让他受了。吴谦见了,只是对他们笑了一下,领了这份情谊,又挥手让他们退下,道:“你们先退下吧,我心中自有数。”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对官场中磨炼出来的火眼金睛。此刻的他,就如同一个沙漠中干渴的人,忽然遇到一潭清水,十分渴望的劝降眼前人,这是一个难得的大才,若是为他所用,必定让他日后的发展事半功倍。
吴谦很尊重的向李星沉作揖,行完礼,方才出声问道:“先生,既然已经败了,又何必要再添些死伤,留待有用之身,岂不是更好。”
李星沉此刻已经心灰意冷,看他颇为有礼,十分的有气度,心想:看来自己败得不冤,这是古之韩信,自己摊上这么一个对手,也无话可说。
同时,他不在意自家荣辱,却对大清朝的未来忧心忡忡,这么一个妖孽般大才,怎么就不落在自己这一方,这苍天不公,我国朝又做错了什么,让您降下如此的惩罚。
李星沉将吴谦细细打量了几眼,方才道:“我若没看走眼,你也曾是官场中人吧?”
“先生法眼,在下佩服。”吴谦作揖,赞道。
“那你又为何自甘堕落,”李星沉到了最后一刻,没有忍住,满脸写满了疑惑,将内心的疑问道了出来,“难道做我大清朝的官,不好吗?是我大清朝没有给予你地位和权利,还是我大清朝的官没有带给你财富。”
“先生误会了,我是做过相当于你大清朝知府的官,但我没有做过大清朝的官,”说到这儿,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两手一摆,告诉他道,“更何况,就是先生这样的才具品行都卓越的人,都把权力看成上位者用来分封、收买整个士族地主统治阶级的工具,将公器私用当成习惯,把贪污腐败看成正常,那我也不知道该说如何是好。”
说到这儿,吴谦一顿,稍稍有些得意,道:“我当官,别的本事不高,但站队的本事还是值得夸耀的。我向来只站在胜利者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