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回穆承之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穆凝都用工作忙做借口搪塞过去，去年春节她干脆说飞去国外度假了，穆承之没有深究。几个小时之前猛然听到穆凝生病、已经生下孩子的事，一时承受不住。但他还是立刻订了飞C市的机票，抛下工作赶了过来。
穆承之握着床边穆凝的手，面容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要不是你的朋友打电话通知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爸爸你搬来C市的事情，生病的事，怀孕的事情，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着爸爸？”
穆凝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我只是觉得把一切告诉爸跟现在也没什么不一样，您工作那么忙，家里还有阿姨跟穆莹的事，我的事算得了什么？”
穆承之声音一沉，“你一直在怪爸爸对不对？”
穆凝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想确认她的女儿在哪里，她望着门口方向一点，“宋大哥，你在吗？”
“我在这里。”
穆凝的脸色由紧绷到放松，“她呢？她饿了没有？你帮忙让护士抱她过来好不好？”
“好。”
宋征走后，病房里一下子沉默下来。
直到护士抱了一个小娃娃进来，搁在穆凝身边。穆凝摸到她软乎乎的小身体，回过头对穆承之道，“爸，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穆承之仍旧难以接受，“孩子是肖劲的？”
穆凝沉默了一下，“对，不管怎样，这些错都不该由她来承担，所以我把她留下来了，虽然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机不对，但上天既然安排她来了，就一定有它的理由。”
穆承之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她身上毕竟流着我们穆家一半的血，不管她父亲是谁，我都会做一个好外公，好好疼她。至于名字，你十几岁的时候曾对你妈妈说过，如果有了儿子就叫郁承，有个女儿就叫乐舟，你忘记了？”
“乐舟，穆、乐、舟……”穆凝转过头去，“宝贝，你喜欢妈妈为你取的名字吗？”
小丫头还不爱睁开眼，穆凝慢慢伸手过去，小丫头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指，穆凝感受到她手上的力道，悄悄红了眼眶，等她回过头来又是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病房外有人敲了敲门，是司机送刚刚从幼儿园回来的宋泾修过来了。他听说小妹妹出生了，吵着要过来看。宋征将他领到床边，宋泾修背着浅蓝色的小书包走过去，去瞧小宝宝的样子。
小宝宝虽然闭着眼，五官却继承了爸爸妈妈的清秀，宋泾修又靠近了一点，他瞧见小宝宝抓着穆凝的手指，也试探地伸手过去。他握着小丫头的小手，拇指渐渐被她抓住了。
宋泾修回头对宋征笑，宋征说：“小妹妹很喜欢你呢。”
穆承之抬头看向几个人的互动，将宋征叫出了病房。
“叔叔，什么事？”
“你是叫宋征？”
“是的叔叔。”
穆承之目送走廊中几个人经过走远才道，“你跟穆凝……你们、是不是打算……”
宋征明白他要讲什么，立刻道，“没有，那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她没有同意。”
穆承之松了一口气，又问，“刚刚那个小男孩是你儿子？”
“不是，是我大哥的孩子，我大哥已经去世了，将孩子托付给了我。”
穆承之紧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穆凝的事情恐怕我插手不了，如果你以后跟她在一起了，一定要对她好。我已经亏欠她很多，不能再看到她以后不幸福。”他递给宋征一张卡，“这个交给你，我知道穆凝不会要我的钱，但她那个病，一定要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物，她如今只愿意依靠你一个，我只能做到如此。以后穆凝就拜托你了，我就算留在这里，穆凝她也不会欢迎我，还是你在我比较放心。”
宋征将卡还他，“如果穆凝知道了，肯定要生我的气，您还是亲自给她吧。穆凝嘴上虽然不愿意跟您亲近，但如果她生病期间，您能一直陪着她，她总会心软的，当然，您还有一个家庭要去照顾，穆凝的事恐怕没有富余的精力去应对。”
穆承之自然听得出宋征对他的讽刺来，可偏偏他没有资格生气，因为宋征说的话都对，他将卡握在手里，跟宋征一前一后走进了病房。
小丫头吃饱喝足，在穆凝身边酣睡，宋泾修就坐在病床边做数学题，宋征走进去以后便将宋泾修提了起来，“泾修先回家吧，晚上叔叔再回家陪你。”
“小吴，”宋征叫司机进来，将宋泾修丢给他，“带他去吃个晚饭，之后就送他回家吧。”
“好的宋总。”
宋泾修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宋征借口出去打个电话，将空间留给父女俩。穆承之讲不出将卡留给她然后离开的话，围绕小丫头聊了几句，后来问穆凝准备什么时候做手术。
穆凝说：“再等等吧，我想至少要她喝三四个月母乳，等她大一点了再说。”
“跟医生都商量过了？”
医生开药一直很谨慎，前几个月她的病情还算稳定，这段日子因为肚子越来越大，体力明显差了许多，病症也更严重，肿瘤有恶化的迹象，医生屡次建议她动手术，至少也要加大药量都被她拒绝了，她扛了这么久，没道理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穆凝凭感觉摸到穆乐舟的手，对穆承之说：“医生说没问题，您放心就好。”
穆承之又坐了一会，他手机响了，是徐丽慧派穆莹催他回去。
他挂了电话关了机。
穆凝却敏锐地抬起头，“是阿姨吗？”
穆承之说：“不是，只是工作上的一点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穆凝低下头去，“我不累。爸如果累了就回去吧。”
“爸还不累，我再多陪你一会。”
多陪一会还是会离开。穆凝没讲话。
过了很久，穆凝累了，慢慢睡了过去。穆承之起身，将卡放在穆凝枕边，悄悄起身离开了。
**
两个半月以后，医生告诉穆凝，她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她如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除去小乐舟醒着的时候，她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身体太痛苦了，挤出来的笑容都很少。
她一直不肯接受手术，最后柳安从德国飞了过来。
经过一番劝说，她总算答应了手术。
手术之前，她派小刘去买了DV，让她帮忙录制了一段视频，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也有东西可以留给女儿。
带着对自己跟对女儿的祝福，穆凝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结果手术一做就是十几个小时。
穆承之赶了过来，身边跟着徐丽慧跟穆莹，宋征带着宋泾修在手术室外等着，小刘见状担心真的发生什么事，她忍不住将视频的事情告诉了宋征。
“什么视频？”
小刘将DV交给他，穆承之也走了过来。
视频开始播放。
穆凝坐在镜头中央，视线透过镜头望过来，丝毫看不出她的视力有任何问题。
“乐舟，我是妈妈，”穆凝讲完这一句，声音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她挤出一点笑容，继续道，“从你出生到现在，妈妈都没有好好看过你的样子，为了以后能看到我们乐舟长大，妈妈必须去做手术了。你可能不懂手术是什么，等你再大一点，跟你泾修哥哥一样去幼儿园以后就会懂了。啊对了，你出生的第一天，泾修哥哥来看过你呢，你还紧紧抓着人家的手不放。”
“乐舟，妈妈希望手术做得很成功，希望能看到你的样子，希望能陪着你长大，教你吃饭穿衣，写字背诗，等你念书、恋爱，甚至结婚的时候也一直在，妈妈真想一下子就活到那个时候。但是，”穆凝擦掉脸上的泪，“如果万一、万一妈妈的手术不成功的话，你也不要难过，因为你还有外公外婆，还有小姨在，宋征叔叔也会对你很好，如果你以后陪在他们身边，一定要听话懂事，不能惹他们生气，知不知道？”
穆凝仰了下头，防止眼泪掉下来，她抬头对镜头外的小刘道，“我脸上妆没花吧？”
接着是小刘的声音：“没有没有。”
穆凝低声道，“我怕妆化了吓到她。”
视频里能听到，小刘在镜头后悄悄抽泣的声音。
“小刘，你帮我们母女俩拍一张照片吧。”
镜头里，小刘走出去，帮穆凝跟小乐舟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穆凝将女儿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爸……”
穆承之一直紧盯着视频，这会终于等来这个字眼，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唉。”
视频里穆凝说：“我知道这些年爸跟我相处一直很累，我没有穆莹懂事，讨您喜欢，但毕竟……您也是爱过我妈妈的，如果我有什么事，就把乐舟交给爸了。您那天放在我床头的卡，我让小刘转交给您，顺便也交给您我这些年的一点积蓄，麻烦您好好照顾她，倘若您哪天不愿意再带她了，就把她交给她的爸爸，如果他愿意要这个女儿的话。”
“还有，后面这一段请不要让乐舟看到，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她只需要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够了。拜托您了，爸。”
视频播放完，穆承之扶着墙壁，慢慢坐下来，弯腰捂住了脸。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不知道何时才能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