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样的问题,不光是宁玄意和萧陌在琢磨,与此同时,御书房中,一身玄色常服的萧隐独坐桌前,也正对着一幅摊开来的大雍地形图在细细地研究着。只是,他的面色似乎并不太好,尽管殿内的银丝炭燃得正旺,直将整座大殿都熏得温暖如春,可他的脸孔依旧是苍白一片,毫无血色可言。那种感觉,就像是昔日的上好玉石褪去了莹润的光彩,在转瞬之间就变得脆弱易碎了起来,仿佛随便一点碰触都会使之在顷刻之间化成一堆白森森的齑粉,莫名的叫人看着都觉得可怜。
然而黎烬却是一个再冷情冷心不过的人,是以,即便他看多了这样的场景,在送药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多眨一眨眼,更加不会开口说上一句中听的:“你若是再不好好休息、多加保养,这蛊毒解不解的,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分别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萧隐这是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的样式了。否则,以他那么多株血藤下去的药力,这个男人又怎么可能还是这样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好在大雍宫中的药材储备很是丰富,血藤也用不着他的私藏,不然的话,他当真是要被萧隐给气死了。
“这……”紧跟在他后头进来的张德闻言便是一怔,而后不由地就讪讪了起来:“黎神医,这道理我们都懂。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陛下日理万机,实在是分身乏术,因此老奴等人几番苦劝也没甚用处。您看,是不是……再给想个什么法子调理调理?”他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好,更不敢随随便便地就对黎烬开这样的口。只是,他再操心担忧,萧隐也终究是他的主子,只有他压自己的份,没有自己反过来钳制他的。所以,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当着黎烬的面说说难处,也顺带着提醒一下萧隐,不要太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我说过,思虑过甚便是此病的大忌。有人不但不把我的话给放在心上,就连日常的睡眠都保证不了了,我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冷哼一声,黎烬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是希望萧隐死得更快还是拖得更久:“我只是个江湖郎中,不是什么神仙菩萨,治得了病,治不了心!”枉他还煞费苦心地倒腾出了一剂新药来给这人续命,偏生人家自己就乐意作死,这还能怎么办呢?
“陛下,您瞧,这回可不是老奴存心要催着你了。”转头朝着已经搁下朱笔的萧隐报以无奈的苦笑,张德发现自己要在这两位脾气着实不好的大人物之间周旋还是挺麻烦的:“就连神医大人都这么说了,您若是再不好好歇息可就真对不起黎神医几次三番的辛劳了。”说着,他从黎烬手中的托盘上端起汤药,直接就奉到了萧隐的跟前。而后者眼瞅着面前这两人都是一脸不喝完就绝对不行的坚定表情,当即也就笑了一笑,端起来一仰头便喝光了:“感谢黎卿几番操劳。最近朕的身子确实感觉松快了不少,精力也还不错,未免就想趁着这个时候多看上几页折子,这才耽搁地晚了一些,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就是了。”
若说早先他对黎烬的医术还有人品还存有几分狐疑的话,那事到如今,他差不多是开始全身心地依赖于这个男人了。黎烬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脾气到底是臭了一些,说起话来也总是直白坦率,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可他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地对自己的悉心治疗,萧陌还是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的。就好比方才那一句,尽管照常不中听,可也是实打实的提醒和警告了。黎烬虽然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但他也看不得自己继续糟践他好不容易才慢慢调理起来的身体。这个人,是用一颗磊落的医者之心行走于世间的,光明正大,无牵无挂。所以这世上,如果有谁是真的不想加害自己的话,大概也就只有一个黎烬了。
黎烬双手背负,只是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到令人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说出口的话却是不由自主就带上了一抹讥讽:“身子是陛下自己的,注意不注意、好又或是不好,都跟在下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空口多言几句凭白惹人厌罢了。陛下听过也就算了,具体如何行事,又岂是我们这等江湖中人可以随便置喙的。”说完,他也不管那一主一仆是何等反应,当下随手施了个礼便要转身离开了。他可没忘记此时的棠梨苑中还有一个萧陌呢,让那两个人在一起独处的时间太长,他真的都不是特别放心。
“黎卿且慢行!”看着他甩脸子就要走人,萧隐一时反应不及,霍然起身的同时朝着他的背影便扬声道:“朕有一事想跟你商谈一番,不知可否方便?”若非大雍已经要跟南诏联手,且自己又明确知晓黎烬对自己的照顾出自真心,要不然,他应该还在纠结的状态而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呢。
“嗯?跟我商谈?”黎烬半侧了身子回来,精致的眉眼间霎时就多了几分兴趣盎然:“在下倒是很好奇,陛下堂堂大雍之尊,跟我这样一个游离江湖、萍踪浪迹之人又有什么可以商谈的呢?”可话虽如此说着,他的脚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而站在他身旁的张德,也早就识趣地收拾了药碗退出去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相对而立,寂静到连碳炉里头炭火的哔卜之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整个气氛,在无意识间就显得怪异极了。
“听闻黎卿早年多在大雍和周边几国游历,想来,应该对我大雍的地形也是十分熟悉的了?”萧隐第一时间打破僵局,甚至,没有客套什么就径直奔向了主题:“朕想问你,以你对这些东西的熟悉程度,若让你选一条从白城到雍都的路径,你会选哪一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