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澄娘早上正从傅氏那边出来,见得张若薇过来,忙笑道:“妹妹还不进来,外边儿风大,省得着凉了。”
此时,张若薇已经着了件披风,帽兜一摘,露出她娇俏的脸,就朝着袁澄娘搂了胳膊过去,“袁姐姐,今次是坐船回去,叫我好为惊奇。在京里到是见过湖,没见过这样水道,到是令我开了眼界。”
袁澄娘心下微动,觉得这娇俏的姑娘到是跟她那个女儿一样,她那个女儿她自个从未教养过,要说她女儿家在闺阁里都是金尊玉贵的人儿,都得好好儿地娇养着。可蒋子沾跟她是不同的性子,受不得她娇惯起女儿,后来就将女儿带离她的身边,她当时到不在意,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虽说是亲娘,她于子女上到底没有多大感情,更何况一对子女都是同身边的奶娘较为亲近,她有时候想亲近一下,事儿就传到蒋子沾耳里,蒋子沾就不让她再沾了子女教养之事。
她当时还乐得摊开手去,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直至最后她躺在床里起不来的时候发现她与子女的关系竟比陌生人还不如,才后悔开来。是她的子女,看她的眼神虽未不耐,还是敬重于她,却……
她死的时候,她儿子大抵是要娶妻了,她女儿也大抵要说亲了,都是跟薇娘一般的年纪,薇娘站在她跟前,就容易让她想起上辈子的一对子女,不由得就想对薇娘好。她是个自私的人,“这才是水道呢,妹妹要是看过海,定还会赞叹不已呢。要是有机会,我带妹妹去见识见识?”
张若薇两手支着下巴,睁大着眼睛,颇为向往,“真是想去看一看,要是将来有袁姐姐一道儿去可就更好了。”
袁澄娘道:“那钱塘江的浪潮,最是值得去看一看。只是有些儿危险,不能靠得太近,这一靠近,浪卷起来比大相国寺的佛塔还要高些呢,能生生地把岸上的人都给卷走呢。每每到钱塘江大潮时,官府都要出面将靠近的人都赶走呢,省得一不小心就把人卷走了。”
张若薇眼里透着惊奇之色,“袁姐姐,既是那么危险,为何会有人去看?”
袁澄娘却是笑道:“那浪初出来时,好像一条白线般,浪潮远远地冲过来,到最后似骏马飞驰过来一般,潮头似有生命般的推挤,伴随着如雷鸣的声音,突然地那浪头就高高耸起三四米高矗立于江南。顷刻间,浪头就倒了下来,被卷回海里。”
张若薇听得眼睛都亮起来,“真如此?若真有机会,我真是要去看看。”
袁澄娘喝了点茶水,“古人还诗云‘钱塘一望浪波连顷刻狂澜横眼前看似平常江水里蕴藏能量可惊天’可真要去看还是得小心再小心。”
张若薇听得更加向往了,“我向来觉着京里那些湖都是过于死板,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妙景。我真是羡慕袁姐姐,袁姐姐还能跟我说别地的风景吗?我许是没有机会去那么多地方去见识呢。”
袁澄娘还是很乐意一说,这一说起便到了近午时才散了。
因得两家人关系好,况在船上,也不拘着什么,也就坐一块儿用午食。
船在水里走,自有鲜鱼鲜虾,鱼虾都是现活现弄,做不好便有些泥腥味,只是这船娘似乎于做菜有一手,将这鱼虾弄得极鲜嫩,并是一点儿泥腥子味都没有,还放了点辣椒,辣得将将好入味;再配着自埠头采购的果蔬,船娘坐了一桌子好菜,往桌面上一放,到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饭也能吃多一碗。
张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薇娘吃了两小碗饭,不由笑道:“素日薇娘在家里最是挑食,没想着今儿个还能吃两碗,简直就是个意外之喜了。”
傅氏拿过帕子擦了擦,“能吃是福。”
张夫人自是点点头,端过茶盏,浅抿了一小口便道:“我看着薇娘与五娘要好,欣慰极了。薇娘素日里同她堂姐妹相处时是性子最好,也就能在五娘面前活泼些。”
傅氏朝自家女儿看了眼,不由在心里想外人都不知道她这女儿是心里头主意极大,尽管与张夫人交好,她还是不会将自家女儿的底给透了,“我们五娘这几年都跟我们在外头,身边只有三哥儿这个弟弟,都没有小姐妹一块儿玩道的,这不,薇娘来了刚凑巧呢,叫她们俩好好地处处。没几年,她们都要嫁人了,哪里还在闺中的闲适日子可过?”
这一提起“嫁人”之事,必得脸红,这是得应景。
袁澄娘自是脸红了些,“娘,女儿才不嫁人呢,女儿要陪在您身边。”
这话惹得傅氏一笑,将揽在身前,“弟妹你听听,她如今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叫我怎么放心呢。”
张夫人笑着打趣,“由嫂嫂教着,五娘哪里用得着担心?”
傅氏看向张若薇,微扬声夸道:“我瞧着弟妹教人也有一手,瞧瞧薇娘这性情比我们五娘要好上些,我素日就喜欢薇娘这样的性子。五娘就是让我头疼,她性子比较倔。”
张夫人听到这里,捏了一把手里的帕子,“这性子倔有性子倔的好处,到哪里都轮不着被欺负,我们薇娘呀,就是性情太好,老是受了委屈,这委屈有时候都受的莫名其妙,我都替她心疼。可她呢,到是心宽着呢,叫我真是愁死了。”
听着虽是抱怨之言,可也是能听得出来带着几分喜气。
张若薇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扯张夫人的衣袖,轻轻唤了声,“娘……”
这一声娘才唤完,她的脸已经灿若桃红。
许是羞的。
年少女孩子害羞是常事,哪里能同袁澄娘这般能将脸红表现得恰到好处呢,这才最真真切切的害羞。
袁澄娘毕竟老黄瓜刷了层嫩漆,自是想逃离两妇人之间说不完的话题,她朝张若薇娘例了个眼色,张若薇慢看向她,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让袁澄娘不由得气馁,“娘,婶娘,我跟薇娘到甲板上走走可好?”
傅氏看向张夫人,见她点点头,便道:“你们二人出去走走是好,这吃了也得消消食,别走到最前面船头去,那里风大浪大的,省得有个意外知道吗?”
袁澄娘点点头,“娘,女儿省得。”
张若薇也道:“女儿也省得。”
她的声音同袁澄娘的不一样,软软的,真是小女儿家的娇态。
因着是午食时间,这船便在水面上缓缓朝前,并未惊出许多浪花来,便是连船身都未有半点晃动,走得极为平稳。船甲板并无许多船工,只留守着一两个船工随时注意水面的动静,他们在等着吃好饭的船工出来换班。这见得正船舱里走出来的跟画里的仙子一般的两位小姑娘,差点让船工看直了眼睛。他们到底是船工,也没敢多看两眼,有些人不是他们能看,就算多看两眼都不成。
船上路时,行得飞快,许是这船好,比别的船走的路程都要短些。自天津入得京城,已经是十一月初了,天气冷得飞快,水面两边的水草枯败得没有一点儿精神气,许是待得明年,它们又会绿意盎然,这都是明年的事了。
船刚一码头,早到京城安排的林福就上前相迎,见着袁三爷与三奶奶傅氏并五姑娘及三哥儿都下了船,他连忙让马车进得前来,“三爷,三奶奶,五姑娘,三少爷,赶紧上马车吧,这天儿可冷着呢,仔细冻着了。”
冷风吹来,确是袁澄娘觉得还好些,京城的冬天是干冷,江南的冬天是湿冷,都是冷,冷起来的感觉还不一样,她也说不清到底哪边更冷些,双手捧着紫铜花卉暖手炉不肯放,生怕一拿开这暖手炉,她的手都要僵了般。
也实是如此,她着实是怕冷,大抵是六岁时那一次落水后的后遗症。要真是那样子,也是她自己结的果子,自是得自己吞这份苦果。
袁三爷让傅氏与子女先上马车,往来码头的方向看过去,并未见着有永定伯府徽记的马车过来,回头见得弟妹张夫人与侄女张若薇站在冷风里便实是不忍心。
他朝张夫人作了个揖,“弟妹来之前未通知伯府的人吗?”
张夫人心里有苦说不出,“不知可劳烦三哥,替我们母女俩租辆马车回永定伯府?”
此番回京,是为着伯夫人侍疾而来,她能不给伯府去信吗?只是这话当着袁三爷的面,她实在是说不出来,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说出来只是更添了几分难堪。
袁三爷忙道:“哪里是劳烦之事,也不用另外租马车,不如我们匀一辆车出来,先将你们母女与你们要紧的东西都送去伯府,至于另外的东西,明儿个一早就让人送过去可好?”
张夫人简直要千恩万谢,“多谢三哥,多谢三哥。”
袁三爷亲眼见着她们母女上了马车,这才回马车边,一掀起车帘子,见得他们母子三人都看他。
他不由得问道:“如何?”
傅氏浅笑盈盈道:“不知三爷此番我们回去,是先回梧桐巷,还是去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