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心境儿挺好地回头瞧瞧清芳,“小师太,你刚才还没说那李家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呢?”
紫藤听自家姑娘又提起这事颇觉头疼,还以为方才自家姑娘没理会是没把这事放心上,现在听到,她就瞪着清芳,生怕清芳把她家姑娘往沟里引。
清芳方才已经死了心,想着能叫忠勇侯夫人撵到清水过来的几岁小姑娘哪里能帮得上她的忙,猛听得她娇俏的一问,她还有点儿愣神,又迎上紫藤瞪大的眼睛,“李家姑娘是我表妹。”
红莲到是想插话呢,背着袁澄娘够她累得慌,哪里还能开口,没走半段路都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是对袁澄娘怨极,面上到是没露出半点情绪来。
袁澄娘两手紧紧地圈住红莲的脖子,红莲背不住她不要紧,重要是她自己不能摔着了,她还是很爱惜自己,“是你表妹呀,我在家里头说不上话。”
她还老实,就这么直白说了。
说得清芳眼里一热,差点流泪。还真是,堂堂侯府千金能二话不说地就被送来清水庵,哪里有半点能力帮她,是她自己想岔了,以为侯府千金都能帮得上忙,她也没想想定方师太是什么样的人,清水庵怎么好端端地立着都是定方师太一手操持。
紫藤依旧虎着脸,“姑娘,您可不能这么说话。”
袁澄娘还疑惑地看向她,“那要我怎么说?”
紫藤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但她是相当坚持的一个人,“反正姑娘您就不能这么说话,怎么能下自己的面子?”
袁澄娘更是疑惑了,“我的面子还能下?”
紫藤听得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对上自家小姐那一脸的求知欲,她是无从解释,就咬死一个道理,“姑娘,反正您就不能这么说。”
清芳总算是回过神来,“是贫尼妄言了,还望小施主海涵。”
袁澄娘总算不跟紫藤论死理,瞧向另一边,见着从山上似乎有人下来,不止一个人,而且是好几个人,她一打眼过去,就让她见着个熟人,顿时就转回头,“红莲,你走快点,走得这么慢,我们几时才能回清水庵?”
红莲在侯夫人身边一贯受宠,跟副小姐一般无二,被送来伺候她已经够委屈,如今还艰难地背着她,已经将她一身的力气都用了个干干净净,打从娘胎起她还没干这种活,便是她自己的亲弟弟与亲妹妹,她娘秦妈妈都舍不得她来伺候一下,总说着她是贵人的命——
她不由怨起她亲娘秦妈妈来,做事不知一点儿分寸,叫五姑娘这蛮横的性子弄了个正着,还被赶到侯府的庄子上。
此时,听着袁澄娘一声喝,她望着还有段路的清水庵,脚下就一软,人就朝前倾去。她这一软她自己到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背上的袁澄娘眼看着就要被甩下来,惊得紫藤面无人色,连忙想要去拦住人。
清芳小师太也吓了一跳,见袁澄娘有人护,她便去拉住红莲,在庵里的活都是她与师妹们一块儿干,平日种菜挑水都是做惯的,也攒了点把力气,还能将红莲给拉住。
紫藤就运气差了点,她虽不如红莲一样是在侯夫人面前得宠,而是在五姑娘身边,五姑娘平日里就爱闹爱玩,她防五姑娘安全的手段也是有,只是没料到会在外边儿发生意外——
待得双手将袁澄娘紧紧地抱住,她就顺势就往边上的草地里一滚,轻巧地让五姑娘袁澄娘柔软的身子压在她身上,这真是叫忠心护主,把袁澄娘惊得不轻。
好歹她是重活过的人,不再那么个幼稚,也就是初时吓了一点儿,待得落在紫藤身上时,她微微地张着小嘴儿,神情惊慌,面露白色。
紫藤是切切实实地摔了一下,疼得她这会儿还真是站不起来,还是朝五姑娘袁澄娘极为关心地问道,“姑娘且看看身上,有没哪处摔着了?”
这边红莲站直了,面色人色般,急急地将袁澄娘上下打量,还问道,“姑娘,姑娘,有没有哪处摔着了?都是奴婢的过错,您就罚奴婢吧?”
这话一出,就算是袁澄娘有天大的怨气也只得稍停一下,本身袁澄娘的性子算不上苛刻,“算了,我也没摔着,且原谅你一回。”
红莲心里面松了口气,满脸的感激,“多谢姑娘。”心里是怨极。
紫藤就怕自家姑娘摔个好歹,见姑娘这么容易地就放过红莲,心下也有点迟疑,真如珍珠说的一样,自家姑娘的性子是有一点儿变了,好歹还变好了点,以前可是个爆炭性子。
这是紫藤不知道袁澄娘后来那些年是怎么过的,被一个人关在独院里,终日见不着人,只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哑婆伺候她,她就算是想说个话,也找不到人,再怎么被侯夫人硬生生宠出来的脾气也会收拾的一干二净,且加上后来嫁给蒋欢成,蒋欢成瞧着不多言,委实也是个不好相信的人,也叫袁澄娘的脾气都给改了。
如今她都有些儿习惯了。
紫藤还分外不解,不过她跟红莲都是家生子,虽说不是一块儿长大,两家人也算是相熟,见红莲还被训斥,还是有点替红莲松口气的,她转头还向清芳道谢,“多亏小师太,不然红莲非得摔一下不可。”
红莲也朝清芳道谢。
清芳脸微红,“贫尼都是应该的。”
她们这边儿出这个变故还没来得及走开,那边从山上知书堂上来的学子已经走到跟前,学子都穿着一样的灰色直裰,年轻朝气的脸,透着笑意,不时地说些什么,似乎挺高兴。
袁澄娘忍不住往那边一打眼,就瞧见最中间的蒋欢成,两三个学子之间,这面孔她全都是认得的,一个是胡山长之子胡习,另一个是林确,再一个就是她万分看不惯的蒋欢成,明明都一样儿的学子袍,知书堂的学子袍都是一样儿,瞧不出什么棱角来,偏那么多人中她就觉得蒋欢成穿得最好——
当年嘛,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为自己有这样的眼光而高兴,又为自己再一次有这样的想法而唾弃自己。
索性就冲着红莲道,“走啦,还愣着做什么?”
红莲微微一犹豫,咬唇轻声道,“好像是表公子。”
紫藤在府里见过表公子一面,也是认得的,她不像红莲那样擅自开口,只等着袁澄娘开口。
到是袁澄娘也不管那边的人越加走近了,反而当作没瞧见般地瞪着红莲,“什么表公子的,我家表哥还在江南呢,哪里会在这里?真是没眼力,还不快走?”
离得近了,胡习自然是听见那小姑娘说的话,方才远远地就看到小姑娘让个丫鬟背着差点摔一下,幸好还没摔着,让他看得都惊了一身冷汗,没想到小姑娘说话这么不客气,他疑惑地瞧向两位同窗,“你们谁是那位小姑娘家的表公子?”
林确连忙摇头,“我家九代单传。”
到是蒋欢成阴了脸,“是我家表妹。”
胡习跟林确都齐齐地看向他,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来。
蒋欢成大踏步地走过去,朝着转身要走的袁澄娘说道,“五表妹,怎么见到我都不打个招呼就走了?”
袁澄娘懒得理他,上辈子也没见他这么跟她打过招呼,反正是心里不舒坦,“我要回庵里念经,省得回去晚了,少了几分诚心。”
蒋欢成乐了,真不是他多心,而是确确实实地发现这位表妹挺不待见他,“我看表妹刚才差点摔了,不如表哥送你回去如何?你两丫鬟看着就背不住你!”
他这么一说,把袁澄娘说得心头火起,顿时不走了,转身瞪着蒋欢成,毫不留情地冲他道,“不用蒋表哥你多管闲事,我大不了自己走回去。”
蒋欢成不知道怎么的看见她绷着一张小脸,就想逗她,平时见了自己家里的几个妹妹,他也没有这种想法。
他望向清水庵,瞧着还有一段路,知道这表妹是来清水庵了,还真是来了,离知书堂还挺近,还好脾气地劝道,“路瞧着不近呢,待得你走不动了,让你的丫鬟再背你,估计她们都背不动。”
大户人家的丫鬟,尤其出自世卿侯府的丫鬟自然是跟副小姐差不多的待遇了,都是些肉娇的,当然不身贵,身贵了就不止是副小姐了,而是真小姐了。
袁澄娘瞪着他,“你怎么这么烦!”
她跟个粉团子一般,偏还要瞪人,瞧着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偏她自己还以为自己气势十足地那里端着,恨不得将他的人都给瞪没了。
蒋欢成还是好脾气,好像他真就生下来这么好的脾气一样,“你是我表妹,在外头碰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带了两丫鬟,我若是看到了不叫你一声,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同三表叔交待?”
这话叫袁澄娘听得更气人,话里话外都在诅咒她一样,她的眼睛瞪得更圆,但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睛累了,索性就眯着眼睛往上看他,“蒋表哥,你这是盼着我出事还是怎么的?”
“噗——”
蒋欢成身后的林确忍不住笑出声,见那小姑娘的视线恶狠狠地冲他过来,他连忙看向别处,当作刚才笑的人并不是他。
胡习面上有些难为情,觉得蒋欢成好像有意跟这位小姑娘过不去,瞧瞧人家小姑娘,是真小姑娘,瞧着都不过八岁,他连忙抱拳,“姑娘府上是?”
袁澄娘没理他,上辈子她是认得胡习的,胡习家别看他爹就并未入仕,是知书堂的山长,但知书堂是名闻天下的书院,胡家书香门第,即使族中未有人入仕,并未影响到胡家的知书堂,知书堂依旧名满天下,每年都有慕名而来的学子想进而不能进。
袁澄娘抬头瞄他一眼,“你谁呀,我认得你?”真真是不客气,跟个小霸王似的。
硬生生地将胡习给噎了下,他家里有妹妹,都是斯文识礼,哪里有见过袁澄娘这般霸王似的人物,人家年纪又小,他还真不能跟人理论个长短,只能是自认倒楣。
林确也愣了,他是九代单传,家里头见的最多的就是女人,可惜他们家不知道是什么问题,每代都是单传,连个姐妹都没有,更不知道怎么跟个小姑娘说话了。
他只是颇为同情地看着蒋欢成,怎么就有这么个表妹了。
蒋欢成摇摇头,“表妹怎的是这般?早上表妹看佛经了吗?”不过话说到这里,他露出遗憾的表情来,“听三表叔说表妹还没有开蒙呢,估计是看不懂佛经上面的字,表妹是跟着师太念的吧?”
袁澄娘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是眼瞎,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人,也从来不知道他居然这么损,也烦死她亲爹,怎么把这种事都随便往外说?“我不识字,怎么了?谁规定必须识字?”
蒋欢成摇头,“摇头晃脑念经文,不过是念,哪里称得上诚心了,表妹,你这态度不端正。”
袁澄娘气极,“你管我?”
紫藤见状,连忙弯腰抱起袁澄娘,不顾袁澄娘的挣扎,朝蒋欢成一行礼,“表少爷,我们姑娘得回去念经,我们就先走了。”
她抱着不断挣扎的袁澄娘就走,红莲悄悄地望了一眼蒋欢成也毫不犹豫地走了,清芳自然是默不作声地跟上。
袁澄娘还真挣扎不过紫藤,还不时回头瞪着蒋欢成。
蒋欢成还朝她挥挥手,挥送着她。
胡习还是头一次见到蒋欢成这么个笑法,颇有点好奇,“真是你表妹?怎的说话这么不客气?”他说“不客气”都算是比较客气的说法。
林确也有点好奇,这都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个样子,难不成是哪家武将家的小娘子?
蒋欢成收起笑意,好像刚才那个逗小姑娘的人并不是他,“我祖母出自忠勇侯府,她如今忠勇侯府袁三爷的嫡女。”
“袁三爷?”胡习仔细地想了想,并没有特别的印象,“忠勇侯世子外放江南为官,袁二爷是户部主薄,袁四爷在家苦读,袁三爷嘛,真没有印象。”
不过,他微皱,“到底是侯府千金,怎的到了这清水庵?”清水庵的定方师太向来是各个府里的常客,他惯常不信这些神佛之事,对于清水庵深得豪门贵妇深信的事,是有所听闻。
蒋欢成却是扯开话题,“不如到那边走走?”
胡习见他没提,颇为知趣地不问了,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蒋兄,不如同我们说说西北,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跟我父亲讲了,我父亲嫌我年纪太小不肯叫我出去游历一番。听闻蒋兄一路从西北过来,必定有许多见闻吧?”
林确也是知趣之人,“也是,蒋兄,自打我父亲回京后就再没外放过,西北嘛,也是从未去过,我也想听听蒋兄一路所见所闻。”
他们知趣,蒋欢成自然是不再端着,往另一边走过去,离开之前,他再回头看了一眼清水庵的方向,恰巧看到袁五娘还不依不饶地冲他瞪眼睛,不由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