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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文字狱之殇(1 / 1)

养心殿的气氛,肃穆中夹杂着怪异,皇上拾起永璇请安奏折中隐秘夹着的一纸信笺,扫了一眼道:“仪郡王可有话说?”

永璇瞥了一眼皇上手中的信笺,作揖道:“微臣无话可说。”

“那么你是承认这信笺是你授意旁人呈给朕的了?”皇上瞧着上面生疏的字体,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仪郡王亲书。

“微臣并没有授意旁人上呈给皇上,只是事后才知晓,不过,若是事前便知,微臣亦会成全。所以臣无话可说。”

永璇这番话,着实让皇上大吃一惊,怎么沉静多日的八哥今日却是如此高调?如此不卑不亢?

皇上怔怔地望着永璇,内心却是欣喜的,因为皇上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八哥。

曾经的八哥就是这般不拘!

可是,又有些疑惑,是什么让八哥转了性子?是箬筠?还是王鹤?还是旁的什么人?

皇上脑中只金光一闪。

永璇见皇上稍微有异样,倒是不以为然,还未等皇上回话,继续道:“微臣想与皇上讲一件近日新听来的新鲜儿事,皇上可有兴趣听?”

“讲!”皇上不动声色道,他倒要听听八哥会讲些什么?

永璇见皇上应了下来,便潺潺道来,“从前有位苦命书生,以撰写释文字典为生......”

皇上一开始,并未觉得这故事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所以并未多加用心,可是听到后面却是越听越觉得永璇意有所指,尤其是听到此人沦入白莲教教徒那一段,再然后便是爱女被迫成为棋子......

永璇边讲边观察着皇上的表情,虽然皇上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有脸上的微妙表情,可是永璇还是能觉察到皇上的震惊和疑惑。

永璇此番言辞,不想挑战皇阿玛的权威,亦不想为王鹤与王箬筠的开脱,他只是就事论事,希望皇上知晓其中关窍。

故事一气呵成,语毕永璇依旧恭敬侍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皇上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道:“那么,这信笺便是这位同仪郡王讲故事的人所书写?”

“正是。”

“那么,此人姓甚名谁,现下所居何处?”

“微臣不知。”永璇不假思索的回道。

“不知?敢问一个素不相识,不知姓名的生人,可进得仪郡王府?可讲故事与仪郡王听?能将信笺掩藏于仪郡王的请安奏折中?”皇上微微显怒。

永璇不语,只微微蹙眉。

“那么,仪郡王与白莲教人有往来,可算一罪?”皇上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微臣愿受处分!”永璇屈膝一跪,额头点地,行着贴额之礼。

皇上听罢,倏然起身绕过龙案,踱步至永璇身前,来回走了几步,双手向背,表情凝重。

看来,八哥此次前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自己阐明,王鹤谋反一事中有诸多问题。

过了半响,沉声道:“那么,朕的前朝后宫岂不是布满了白莲教的奸细?!”

此时低迷的永璇,听到皇上沉默了那么好大一会子功夫,却是说出这么一句,这是永璇没有想到,他以为皇上会马上治罪于自己。

皇上见永璇还在跪着行礼,霎时换了付模样,道:“仪郡王,起身吧。”说着便上前去扶永璇。

“朕当然要罚你,可是现在最为要紧,是查出掩藏在前朝后宫的白莲教奸细,你的这笔帐,朕回头再算也不迟!”皇上意味深长的望着永璇。

永璇只觉皇上翻脸比翻书还快,自己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仪郡王,现在朕便将铲除前朝白莲教奸细的任务交与你,以此来将功赎罪。”皇上抿了抿嘴。

“臣领命。”永璇作揖道。

“还有王鹤谋反一事的始末,你亦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臣领命。”

“退下吧。”皇上扬手一挥。

“是。”永璇弓身颔首退了下去,脸上却是未有庆幸的表情。

皇上的喜怒从来是无常,自己从不猜度。

这次放过自己,免不得还有下次。唤自己仪郡王,或者唤自己八哥,全凭皇上的心意与情绪,自己皆不会在意,身居臣位,便只做为臣之事,断不会逾越。

只是,能有这样的机会来为惨遭灭门的王氏一族,还有冤死的箬筠尽绵薄之力,永璇很是欣慰。

待永璇出得养心殿,皇上才道:“鄂罗哩。”

侍立在养心殿外的鄂罗哩听得皇上在唤自己,赶忙弓身踱步至殿内,颔首道:“奴才在。”

“给朕即刻传董诰觐见。”

“喳!”鄂罗哩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心思沉重的皇上,便委身退了出去。

对于乾隆年间从未停止的文字狱,皇上是深谙的,尤其是乾隆三十九年,朝廷在全国范围内加大了监查禁书的力度,有关《字贯》一案,皇上是有所耳闻的。

卷宗有记载,当时揭发王锡侯的人,名唤王泷南,与王锡侯是同乡,言说《字贯》这部书是逆书。知县接到举报以后,立即上报知府,最后经由江西巡抚海成的研究,认为《字贯》这部书属于“不法”,还达不到“大逆”的程度,遂将有关书籍及自己的意见一并上呈给了太上皇,求最终的裁决。

没想到太上皇看了海成移交上来的材料之后,龙颜大怒,原来他一页一页的翻,看到《字贯》的第十页的时候,发现了书中开列了清朝皇帝的名字(在中国古代臣民不能书写皇帝的名字),立即将这个案子定为“大逆”,命令海成将王锡侯押解来京,执行死刑。

皇上翻阅卷宗间,董诰已经行至养心殿内。

“老臣参见皇上。”董诰作揖道。

“董大人起身。”皇上语气平缓,然后将手中的卷宗拾起,“董大人可还记得卷宗说言一事。”说着将卷宗递给了董诰。

董诰刚刚接过卷宗,只瞥了一眼,花白的眉毛随即便抖动了几下,心中迟疑着,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皇上见董诰迟迟不语,便又道:“董大人长期在刑部任职,不知对当年王锡侯这个案子是怎么个看法?”

“若就事论事这个案子明摆着是个冤案!”董诰没有了刚刚的迟疑,可谓是脱口而出。

这也是董诰性格使然,最不爱藏着掖着,尤其还是一直触动他心绪的《字贯》冤案。

“为什么?”

董诰抚了抚胡须,道:“这个案子有两个关健点,第一个关健点,什么叫“大逆”?咱们《大清律》里边记载的明明白白,专指三个情节,毁皇家宗庙,毁皇家山陵,毁皇家宫殿,可见王锡侯没有行这三样。”

“那第二关键点呢?”

“第二个关健点,王锡侯的《字贯》本为释文字典,书中开列大清祖宗的名讳,主观动机还是传授避讳的方法和原则,从客观结果上来说,说他触犯圣讳也行,但是老臣在刑部这么多年,以往对民间触犯圣讳追究不到“大逆”的程度,对官员触犯圣讳追究的严也达不到判凌迟的程度,所以王锡侯这个所谓的“大逆”是给比附上去的,就是说他这个行为在《大清律》里面没有对应的条文来处理,硬给他安一个条文来制裁他,明显量刑过重。其实,太上皇心知肚明。”

“这样看来这个案子判成“大逆”是另有用意了?”皇上微微有些惊讶,不知皇阿玛的用意到底何在呢?!。

此时,又听董诰道:“皇上圣明。”顿了顿,又故弄玄虚道:“皇上能猜出来,江西巡抚海成最终是什么下场吗?”

“那至少得革职。”皇上谨慎道。

“不是,当年太上皇追究海成失查的责任,先是交部议处,然后是革职,最后逮捕下狱,判了斩监候。行刑当日太上皇开恩,免了死刑,最终发配去往了新疆。”

“为什么?”皇上心里如压着巨石般沉重。

“皇上您想一想,若是不把王锡侯判成“大逆”?能把海成判为斩监候吗?”董诰终究是把话题扯到了海成身上,随即补充道:“当年海成上奏时建议革去王锡侯“举人”头衔,太上皇认为刑罚太轻,有替罪人说好话之嫌,便下令一并处斩。而江西布政使周克开、按察史冯廷丞也因为看过《字贯》一书,未指出悖逆之处,遭到革职处分。”。

“为什么一定要把海成判得这么重呢?”

“其实重办海成也不是目的。从乾隆三十九年开始,朝廷下令在全国监查禁书,但是各级官员阳奉阴违,积极性不高,两年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进展,太上皇心急火燎,所以抓了海成的典型。”董诰动颜道。

听了董诰这么一席话,皇上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绕了这么大圈子,搞得王锡侯家破人亡,搞的海成政治命运彻底终结,敢情是为了杀鸡儆猴,以此来警告各级官员把监查禁书的这个工作给做好,做深入。

待董诰退下,皇上查阅了历年来的文字狱。

《字贯》一案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在皇上所看到的卷宗中,还有比这更加荒唐的文字狱,许多无辜的文人在望文生义、断章取义和牵强附会的文字狱中,葬送了生命。

皇上翻阅几页便再也看不下去,一直摇头叹息,心情非常沉重。

从秦始皇焚书坑儒以来,文化专制是封建政治的一个重要内容,而到了清朝年间,各代君主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地位,更是不遗余力地推行文字狱。

皇上想到这里,犹觉残忍,却又知祖先们与太上皇皆是为了稳固大清的江山,也只好尽数收起心中翻滚浮动的情绪。

注释:

字贯: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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