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筠与吉嫔相携着进了蓼风轩,吉嫔见箬筠情绪不高,便是言语道:“嫣妹妹怎么了?”
箬筠瞥了一眼轩窗,回眸道:“秋日花落尽,更添忧愁。”
吉嫔接话道:“如今这秋日眼瞧着快过了,妹妹可还要为冬日忧愁?”
“姐姐倒是取笑妹妹了。”箬筠浅浅一笑。
吉嫔见箬筠终于笑了,便是松快了,“妹妹还是笑着好看!可不要愁眉苦脸,看着人闹心。”
“难道谁给姐姐摆脸子了?”
“那倒没有,只是常日里一向最为伶俐活泼的冬倪如今却是寡言少语了不少。”吉嫔感慨道。
“倪妹妹也是可怜,太医院可谓用心竭力,仍旧未瞧好身子。”
“谁又会想到冬倪等嫔妃宫中寝榻之下,梨木腿架,皆掩有两柱麝香。”
箬筠黯然道:“皇后可谓‘煞费苦心’,用了双重保险。”
“谁说不是,倒是妹妹躲过一劫。”吉嫔将手伏在箬筠白葱似的玉指上,拍了拍。
“只怕是苏嫔更为痛心!”
“是啊,毕竟苏嫔待皇后可谓尽心,谁知最后落得这么一下场。”
箬筠道:“皇后可谓凉薄。”随即又继续道:“我本想去心海居瞧瞧倪妹妹,可是如今我这副模样,只怕是会更让她痛心。”
“我倒是去过几次,那还是在绮春园的时候,如今刚刚回宫,还未来得及去瞧她。”
“我却是一直未去瞧过她!”箬筠淡淡道。
一旁的清椀便是绷不住了,插话道:“当初言贵人随皇上木兰秋狝时多威风!连嫣主子亦不放在眼里,现在这样也只怪她自己福薄。”
清椀一番话,却是激起了箬筠的怒意,随即勾唇厉声道:“掌嘴!”
一旁的汐柠欲上前说情,却是被清椀拦了下来,只听“啪!啪!”清椀下足了劲儿扇着自己耳光儿。
吉嫔只默然瞧着,随即便是告辞了。
隔了好一会儿,箬筠方叫清椀停手。
“知道为什么责罚你吗?”箬筠恨铁不成钢的询问道。
“知道,是清椀口不择言,恐有朝一日落人话柄。”清椀眼角潮湿,满目晶莹。
“知道便好,我只怕有一日,你被自己这张嘴给害的丢了性命。”箬筠仍旧气郁难消。
“清椀知错了。”清椀嘟囔道。
箬筠瞧着清椀红肿的脸颊,心疼的言道:“下去用凉绢子敷一敷吧。”
“是。”清椀弓身退了下去。
见清椀出去了,箬筠方对身侧的汐柠道:“清椀要是有你一半沉稳便好了。”
汐柠道:“清椀也只是为嫣主子您报不平。”
“我也知道,只是宫中最容不下这样的人。”
“奴婢也知道,嫣主子是为她好。”
箬筠“唉了一声”,歪在铺有绵垫子的木炕上,兀自道:“过几日,地龙便是要上了,这殿内便是会暖起来了。”
汐柠见箬筠隐隐抖擞了一下身子,便去壁橱中取了件驼色云锦厚缎绣的大氅,轻手轻脚的为箬筠身上披在了身上。
往下的日子,后宫如常般地肃穆。
纷纷扬扬下了几场雪珠子,冬日终究是真正的来了。
内务府便是忙碌着各宫入冬的事宜,最为要紧的便是贵妃娘娘的金禧苑与箬筠的蓼风轩。银屑炭备的是足足的,精致的铜质雕鹿香珠地炉也是紧着她们两位,旁人宫中皆为节俭粗制的雕空铁质地炉,大小亦有明显区别。
这日雪珠子亦是下了不停,鹅毛一般大小,寒气逼人,箬筠身子越发沉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滑倒,皇上便是免了她去贵妃宫中视听定省的规矩。
虽蓼风轩内暖气腾腾,可是箬筠仍旧是微感凉意,臃肿的身子穿着缥色平纹暗花的暖袍,外罩着藕荷色底深青竹纹云锦缎狐貂小坎肩,正歪倚在围有地龙的暖炕上,右手笼着一个画梅花与竹子的珐琅手炉,左手捧了一卷宫词,百无聊赖间便瞥上几眼。
却听殿外,“吱吱”声由远及近而来,汐柠忙前去打起了四喜云纹的幔锦厚缎门帘,外头冷风忽地一股猛然灌入殿内。
箬筠抬眸间便是瞧见吉嫔与莹嫔笑脸盈盈,相携而来。汐柠与清椀一一向两位福身行过礼之后,便是下去沏茶,备点心。
箬筠将手中的宫词放在梨木炕桌上,欢喜言道:“两位姐姐怎么来了?霜雪滑脚,冬风侵骨,没的进了寒气,冻坏了身子。”顿了顿,继续道:“快坐到暖炕上来。”
“哪有妹妹讲的那般娇气?”莹嫔盈盈笑道,眼眸瞥了一眼木炕前边新添置了两个暖炉,炉内烧着的皆为上等的银屑炭,火舌儿翩然乍起,燃起来殿内没有一丝浊气。不免感慨道:“嫣妹妹这里是烧不尽的银屑炭,旁人那里怕是连黑炭都不够烧啊!”
箬筠却是笑道:“姐姐那里若是不够,尽管来妹妹这里拿便是。”
莹嫔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给了身后跟着的紫荆,“姐姐说说笑,妹妹可还当真了!”说着便是坐到了箬筠身边。
“今日贵妃可言语些什么要紧事?”箬筠开腔道。
吉嫔灿然一笑,将解下的墨色披风递给百草,亦坐在暖炕上,打趣道:“什么都瞒不过嫣妹妹的招风耳!许是我们还在贵妃殿中视听时,话便是已飘进了妹妹耳中了。”
“灵姐姐惯会取笑我,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却听莹嫔道:“说是要紧的事,却是与我们无关。只是前些日子护驾有功的仪郡王昨夜里醒了过来,如今是宫中最大件的喜事,为着这喜气,太上皇便是恢复了他的官职,且下旨赐婚。等过些日子,待仪郡王大好了,便是要迎娶大学士尹继善之女尹楚珺,皇上亦特意嘱咐贵妃给仪郡王忙活一番罢了,说一定要风风光光为仪郡王操办。”
箬筠听了莹嫔这番话,心底里为永璇高兴。前些日子便想打听永璇的状况,又恐太过显眼,犹觉不妥,现在也好,从莹嫔口中得知昏迷多日的永璇已醒来,便是可以安心了。
莹嫔继续道:“还有就是皇后身子越发不对付了,听闻说是瘦骨嶙峋的像极了骷髅,满头的白发亦开始脱落,没有个人样。听说皇上已经让礼部秘密操办身后之事了,贵妃亦轻描淡写的扯了几句,说是让嫔妃各自轮着去侍奉,以使皇后最后的日子不致凄凉。”
“只是,诸多人不情愿。”
“是啊,皇后把自己的路都走死了,往日所做之事皆那般薄情寡义,谁人肯去尽心侍奉?!”吉嫔不由得贝齿轻咬,“以前我原以为是贵妃娘娘最为泼辣鸩毒,却是不想被伪善的皇后给蒙骗了去。”
箬筠道:“只是不知皇后娘娘现在做何感想?”
“她能有何感想?只是惦记着二阿哥罢了。”莹嫔道。
吉嫔道:“皇后时日不多,皇上开恩,特许二阿哥这些时日皆侍奉在皇后身前。也算了了皇后的夙愿。”
“只是皇后所做的孽,终究是不可原谅!她的夙愿达成了,可是我们这些再无机会生育的嫔妃,怎么办?我们的夙愿却是达成不了。”莹嫔黯然道,不由得瞥了一眼,还有三月便要临盆的箬筠。
箬筠不知如何安慰莹嫔,只默然,抬眸望了一眼吉嫔,脸色亦是不好看。
“灵姐姐。”箬筠握紧吉嫔的微凉的手掌,“过去了这些年,如今诸事清明,姐姐与贵妃娘娘还能重修旧好吗?”
却听吉嫔凄然道:“时过境迁,我与贵妃的姐妹情谊亦是回不去了。”
隔了好一会儿,吉嫔又道:“我与她终究是行走在两条路上的人。”
话音刚落,外面便是传来周福安高亢的声音:“鄂公公吉祥!冰天雪地的,怎么劳您大驾光临?”
殿内的箬筠等人皆闲逸的品着几味糕点,静待鄂罗哩前来。
不过一会儿,清椀便是喜滋滋的将鄂罗哩与小阑子迎了进来。
鄂罗哩见吉嫔与莹嫔皆在,便是挨个行过礼之后,方言道:“皇上今日刚刚得一匹上好的玄狐皮,便遣杂家来呈给娘娘,以备娘娘御寒,好过个暖冬。”说着微微颔首,身后的小阑子便是将盛有玄狐皮的银盘呈给了汐柠,汐柠接过银盘,端到了箬筠跟前。
“杂家这便告辞了。”鄂罗哩道。
“霜雪结冰,甬路易滑,公公慢走!”箬筠嘱咐道。
“劳娘娘挂心,奴才会注意的。”鄂罗哩说完,便作揖下去了。
箬筠微微颔首,清椀便会意,迈着小碎步跟着退了下去,出得殿外,清椀方将手中揣的几片金叶子递给了鄂罗哩,“嫣主子一点心意,公公笑纳!”
鄂罗哩道:“嫣主子总也这般客气,常来常往的,倒是显的杂家贪心了。”
“公公哪里的话,嫣主子惦记着公公的好呢!”清椀道。
鄂罗哩微微一笑,转身便是走了。小阑子一个激灵跟了上去。
清椀站在廊下,吐着热气,搓了搓被风雪浸冻的双手,目送鄂罗哩走出蓼风轩,方回的殿内,一进内殿暖意便腾腾扑面而来。
紧走几步,却见莹嫔手伏在银毫明灿的玄狐上,双眸似发着光般,连连夸道:“这玄狐可是几年方得一件的贡品,是上好的皮货,可见皇上心里有妹妹。”说着瞥了一眼箬筠身上披着的狐貂坎肩,“那件只算得上三等,玄狐可是一等一的好。”
箬筠却道:“左不过是件御寒的衣裳,姐姐若是喜欢,便是拿去。”说着瞥了一眼对面默然的吉嫔,又瞥了一眼莹嫔。
见吉嫔摇了摇头,莹嫔方接话道:“皇上赏给妹妹的,姐姐如何拿得?!”
“既然是皇上赏给我的,我便是可以处置的,姐姐尽管拿去!”
“那姐姐便是谢过妹妹了。”莹嫔欢喜道。
箬筠身侧的清椀却是一脸鄙夷的瞥向了莹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