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余泽连忙将手上拿着的人体测试的数据报告放下,但是神色看起来仍然十分不安。
乔伊斯坐在他身边的轮椅上,观察他的神色:“你是在担心零七吗?”
“还好。”余泽干笑道。
英雄台开启的第十天,却已经举办到了第七层。
按照比赛的流程,今天的获胜者就可以直接挑战赵修平,而且无论有多少个人提出挑战,他都不能拒绝,直到无人上台为止。
但是到现在,余泽仍然跟随乔伊斯在九层的实验室里看所谓的“珍贵实验数据”,没有一点消息流进来。
九层就像是一个来自于异世界的密闭空间,看起来好像与其它层毫无关联。
这里的人都由乔伊斯直接领导,基本都是一些负责研究各个方面的生物学家,一个个面容整肃,对乔伊斯无限服从。
当他们穿着白大褂在余泽面前来来往往的时候,余泽看见他们,就像是看见一堆没有思维能力与个人情感的机器人,不由得汗毛倒竖。
而据乔伊斯说,梁诚在被赵修平要走之前,也是九层的人。
“你认得他吗?这么长时间没见,我还有些想念他,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乔伊斯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以至于余泽完全没办法看出他下肢的情况,不过他的目光也没怎么在上面停留过。
十天的相处,乔伊斯足可以让余泽明白,为什么WATA的人都像是害怕死神一样害怕这个男人。
就好像之前余泽手里拿的“珍贵实验数据”,乔伊斯说“那是解剖了上一次英雄台除零九外,其余二到十名人的尸体得来的”。、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一夜之间齐刷刷全部暴毙,所以只可能是被乔伊斯……
“他过得还不错。”余泽心神不宁得回答,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与梁诚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
乔伊斯的轮椅是自动的,似乎凭借他的大脑思维就可以控制方向和速度,他双手搭在身前的毯子上,催动轮椅往九层深处走去,余泽跟在他的旁边。
“他以前在我这里是负责核心实验的,他跟零七走了,其实我是真的很遗憾。但是,强迫他留下似乎也不太好是不是?”核心实验,这个词是乔伊斯时常提起的口头禅,但是余泽至今都不知道它指的到底是什么。
他这几天看到的,多是一些关于人体与植物的研究,很多之前余泽都闻所未闻。
要知道,以他对前沿科学的了解和记忆,如果不是外界社会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突然产生了科学上的突破性进展,那么WATA九层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人类真相的实验室。
不过因为这一个多月来见识了太多超出认知的事情,余泽并没有太过惊讶。
这正是赵修平要求的:对于乔伊斯的实验,不能太感兴趣,也不能显得太抗拒。
乔伊斯欣赏那种不大惊小怪的人,怪不得他那么“爱”赵修平。
“是。”一边回答他的话,余泽注意到自己已经跟随乔伊斯来到了一个之前从未来过的实验区。
但是他并没有问这是哪里。
九层的各个区域都长得差不多,如果他敏锐地分辨出这里没有来过,会引起乔伊斯对自己的怀疑,
为了掩饰记忆上的问题,他前天的时候专门在九层迷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房间漫出水来,里面传来好多人的惨叫声,没把他吓了个半死。
“这就是梁诚以前的地方,零七和他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想进去看看吗?”乔伊斯指了一下右边的一道黑色的大门,上面贴着“禁止入内”“高度机密”“危险”的字样。
“还好。”余泽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心中却想这个实验室会不会就是赵修平要拿的资料所在的地方。
但是梁诚既然曾经在九层涉及过核心机密,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将东西带出来,却必须是自己?
乔伊斯见他没什么兴趣,也有点兴味索然:“反正你以后总会见到——”
他话音未落,铁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白衣的实验人员,余泽目光想往里面看,无奈却被另一扇门挡住了。
只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人的惨叫声。
自来到WATA,余泽已经无数次地听过各种惨叫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次给他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那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无望的哭号,隔着一道门,仍然让余泽感到阵阵寒冷。
“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乔伊斯问。
实验人员向他鞠躬,隔着口罩回答说:“实验流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战士已经挺不住了,我们无法再进行下一步。”
余泽看到乔伊斯脸上失望的表情一闪而过,但他还是说:“没关系,明天就有新的战士送来了,那会是一个完美的身体。”
明天就是英雄台的最后一天,冠军将会在零九和赵修平之间决出。
余泽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实则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说的这些事,赵修平知道吗?
然而余泽还想听一些什么,他们却不再说了,乔伊斯继续带余泽往下走去,一边还顺手指了实验室旁边的一道窄门:“这是我之前的一个研究了,前几年就已经研究完了,明天可以带你——”
乔伊斯的一位助手从走廊后面过来:“鹰组的零七已经在外面等了。”
余泽紧握在身后的拳头一下子松开,看来今天的英雄台已经结束了,赵修平没有受伤。
乔伊斯叹了口气:“他还是那么准时。那我只能送你走了,和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我真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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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他在九层搞些什么?!”房间门一关上余泽马上就问,“他在搞那些见鬼的人体实验!”
余泽一直以为乔伊斯在九层,至多就是鼓捣一下怎么让他被截肢的双腿再生,今天却才知道他搞的远远不只这些。
今天从实验室中传出来的惨叫,以及实验人员与乔伊斯的对话,无疑都说明他们一直在用活人做实验,甚至连英雄台比赛,都是为了他们的实验而寻找强健有力的躯体。
“知道。”赵修平一边回答他,一边脱掉衣服上药。
这几天他背后的烙印痕迹已经淡化得非常明显了,看上去只是浅色的一串数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色了似的。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知道自己赢了比赛也会死?!”余泽简直就要抓狂了,他完全弄不明白赵修平心里在想什么。
零九恨赵修平入骨,如果明天不赢了他,那赵修平铁定会在台上被他杀死,但是如果明天赢了他,赵修平又会被送进那个实验室,还拿个屁的资料!
大家一起玩儿完算了!
乔伊斯一看那样子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变态,他强迫一层到三层各个人种混血,用残酷的法则筛选强大的身体,强迫他们向上挣扎,却又永远不给他们自由。
他让各个组之间制衡,永远不能达成一致。
他拆散家庭,从十多年前就切断新生儿学习人类语言的权利,遏制他们的思想,将他们的思维能力永远停留在幼儿时期,只是为了培养他自己的傀儡!
这人就是疯子,他比一层警戒区那些疯子要疯一千一百倍,而赵修平和他一样疯!他到底想从乔伊斯手里拿到什么?!
“别动!”咔嗒一声,一个冰凉的东西顶上赵修平的后脑勺,余泽的声音还在颤抖,“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就杀了你。”
这把枪是几天前他从妮洛手里拿来的,除非是对外警戒,否则WATA内部并不流行使用枪支,只不过妮洛很迷这个,收集了一堆,送了余泽一把防身。
赵修平坐在床边上,正在低头给自己上药,感受到余泽的举动,动作却并未停下,看起来根本没多大的反应。
房间里唯一有反应的是仙人掌,它从小鱼干堆里抬起脑袋来,看见二人对峙,整个猫都不好了,叼起小鱼干躲到床下,竖着耳朵继续听床上的动静——
“你想知道什么?”
余泽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不论什么,我都不想听那种‘你听了会自杀’一样的废话,我要知道真相。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不是乔伊斯一伙的,梁诚和你到底在干什么。”
乔伊斯亲口说梁诚曾在九层参与核心实验,那他为什么会跟赵修平走?
在外追杀鹰组,间接使张许死亡的人是谁?
鹰组外放是在干什么?
他们……是不是想做和乔伊斯一样的事情?
余泽觉得自己快被这些猜测逼得要疯了,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如果不知道真相,他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去帮赵修平做事。
他不能昧着良心——他是喜欢赵修平,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不敢杀人——杀人只要一下就可以了,这里的人手上都沾满鲜血,但看起来并没有受到灵魂上的煎熬——
赵修平上完药转过身,看见的就是余泽这样显而易见的挣扎。他的心理活动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让人一望即知。
“你很害怕?”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的眼睛,但是赵修平还笑了一下。
余泽:“闭嘴!”
如果赵修平背对他他还能有一丝胜算的话,那赵修平转过身后,他其实就已经彻底输了。
但他还是拿着枪,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他不能放开——
“他是在搞人体实验,他今天对你说了?”赵修平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没有邀请你去旁边的那个小房间?
不,不可能,他肯定要等我死了,才会放心让你接触最深的秘密。”
“什么意思?”
隔着枪,赵修平看到余泽苍白的面孔,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滴下来,他的手也在抖,手中的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走火。
从带他踏进森林的那刻开始,赵修平就在等这一天,没想到居然拖到了现在——这个小孩儿比他想象中的更能够忍耐,可惜这样的反击实在不值一提。
他拿枪的样子,就像是小孩儿拿着水枪要和大人玩耍,毫无威慑力。
而他接触到自己目光的时候,就抖得更厉害了,可见他还没办法做到摒弃一切。
“明天英雄台结束后,乔伊斯会马上在我身上做实验。等他确认我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你就会获得在九层自由活动的权利。
你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记住实验室旁边房间里的资料。不管乔伊斯的实验成不成功都不要停留,离开九层,妮洛会在那里接你,你跟她离开。”
余泽忽然有些知道他的计划了。
鹰组有一层警戒区的权限,而余泽因协调工作有在各层之间通行的权利,他和妮洛两个人又不算是重要人物,要离开WATA,难度确实要比其他人小。
余泽记得外面的路线,在森林里妮洛完全可以自保,他们可以避开WATA的追赶离开这片森林。
“那你呢?”
“我?”赵修平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我说不定死了,说不定要给他改造成什么东西。如果我们以后在战场上遇见,记得,枪是要这样拿的。”
余泽就那样看着他手臂伸过来,将自己身体斜侧过去,枪口——指着他的胸膛。
余泽终于忍不住了,滚滚的热泪从他双眼中淌出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但是说什么也忍不住。
他想起WATA外的那些人,想起双目失明的阿亚,想起901的死,想起赵修平给366跪下的样子,想起妮洛对自己说过的赵修平的少年时代……
翻腾不息的记忆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最后——他想起自己在一层住的时候,墙角被刻上过图案。
他一直都知道那是谁刻的,并把它当做一个秘密似的守在心里,以至于后来他觉得这个人可以依靠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将那些复杂的纹路拿出来一个人回味。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他永远都追赶不上的人,暗地里向他敞开了心扉,这让他以为两个人总有一天能并肩而立。
现在看上去却不大可能了。
说好的要知道真相,结果这么轻易就被糊弄过去了,赵修平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了,休息吧。”他将余泽按在床上,给他盖了被子,“明天你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