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机场外,何绅透过墨镜望向那道身影,耳朵上还挂着耳机,里面正流淌着悲伤的音乐。这是一首非常非常老的歌,名字叫《爱的箴言》。小时候特别不喜欢听,软绵绵的。长大以后,仍然不喜欢这首歌的旋律,但已经能慢慢地听懂这首歌词的含义了。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将悲伤留给我自己。我将青春付给了你,将岁月留给我自己。我将生命付给了你,将孤独留给我自己。我将春天付给了你,将冬天留给我自己。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爱是永恒的旋律,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爱曾经是我也是你,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却将自己给了你……”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却将自己给了你,林香,你知道吗?
旁边有女孩子在说话,“亲爱的,你到底是来送谁的?人到了没?”说话的女孩子,是他正式交往的女朋友,一个从小生活在墨尔本的中国姑娘。
他对林香说起时,她只是嘴角一弯,似乎在为他高兴。倒是他的父母知道后,嘀咕了几句,怎么不是那个叫林香的女孩子?你墙上还贴着人家的照片。我们觉得她跟你挺般配的,看着又漂亮又懂事的样子。
当时他还回敬了一句,“光看照片能看出什么,林香的优点多着呢!再说了,人家看不上你儿子。”语气中满是郁闷与不甘心。
何母夸张大叫,“还有人不喜欢我们家阿绅?”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林香对他不来电?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孩子多得数不清,他早就习惯女孩围着他转。记得第一次见到林香时,他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爱慕之色,起初以为是欲擒故纵,后来发现那是本色出演。
她对他,确实不来电,因为她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其他人再想挤进去,比登天还难。难怪有人说,开始的时侯,我们就知道,总会有终结。有些人注定是等待别人的,有些人是注定被人等的。
爱情这东西,太不完美,也太多遗憾了,但它终究教会了人们很多东西。在爱情里,他得知人生的无常,他也学会了无求。要求别人,总难免会失望。然后,他学懂了,爱一个人,是要无求,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幸福。
然而,她快乐吗?她幸福吗?他分明从她脸上看到了悲伤,看到了绝望。
女孩扯下何绅的耳机,他回过神来,淡淡道:“我大概是记错航班了,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真扫兴,我还想看美女的,听说你那位姓林的朋友长得像芭比娃娃,墨尔本大学好多男生喜欢她呢!”
“是吗?反正我是看习惯了。”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丑呢!”
“怎么会?女朋友怎么看都漂亮。”
女孩子羞红了脸,两人在机场外的小互动,旁人看来就是一对相爱的情侣。人们啊,总爱看表象,他们哪里知道,那交往背后的故事呢!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以为我爱你。
飞机在洛海机场降落,前来接机的人是林然。人来人往中,见到明显消瘦的妹妹,林然不由哽咽出声,“香香,你回来了。”
这一声呼唤,让林香瞬间湿了眼角,一双眼睛像江南水乡清震雾起的烟波浩渺,让人看不清眼底最真切的神色。
这两天,林然心里很不好受,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突然离世,他的心就像空了一块。加上最近同赵小薇的感情不太稳定,公司又频频出问题,更让他身心俱疲。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不幸福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一路上,兄妹俩很有默契的都没有讲话,林然专心致志地开车,林香一心一意地发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走了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到了清和镇的殡仪馆。隔得很远时,就已看到袅袅升起的白烟,嗅到尸体腐败的气息。
追悼会正在进行,里面传来哀怨的哭声,凄凄惨惨,无限悲凉,让听到每个人都会被那种情绪感染,进而变得莫名感伤。殡仪馆门口,三个人正跪在那里,不时有人停下脚步看向他们。林香定睛一看,正是叔叔婶婶一家。
她连忙过去打算扶起他们,谢硕的母亲出来了,这个平时姿态优雅,保养得当的妇人,如今看起来竟像是苍老了十岁。她看到跪着的三人,还有站着的林香与林然,脸上显出厌恶的神色。
“你们还有脸来这,马上给我滚蛋,这里不欢迎姓林的。”
林香哀求道:“阿姨,您让我们进去吧!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
“让你们进去,我的阿硕就能起死回生吗?你们姓林的都是扫把星,林香克死了自己的亲妈,林晓娜又克死了我儿子。我拜托你们,离我们远点。”
林然一个劲步上前,用柔和的语气说道:“阿姨,我们都是阿硕生前的好朋友,和我叔叔婶婶一样,只是想来送他一程。您就让我们进去,跟他告个别吧!”
林香小脸苍白,身子几乎站立不稳时,一只手扶住了她。林香一抬头,只见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戴着黑色墨镜,身材修长,气宇轩昂,可不正是聂晟扬,一旁的谢依琳礼貌地朝她颔首。
“既然是阿硕的朋友,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您就让他们都进去送阿硕一程吧!”说话的是谢依琳。
谢硕的母亲见有聂晟扬在,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立刻缓和了态度。
“你们都进去吧,跪在这不好看,希望这是与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聂晟扬的手从林香身上拿开,盯着她的尖下巴有一丝心疼,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任由谢依琳挽着自己进去殡仪馆。谢母瞪了林香他们一眼,“快去快回。”
林香不是第一次参加追悼会,却是第一次流了这么多眼泪。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裴染时,她哭了;看到嘴里叫嚷着要爸爸的小男孩时,她哭了;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戚时,她也哭了。
离开殡仪馆时,她想起网上看过的一句话:我们都是蝴蝶,飞不过那片沧海。
回程路上,林然打开车上的广播。伴随着悦耳动听的音乐,传来一个播音员的声音,很特别,有一种深沉和岁月的沙哑,听起来却感觉安逸和宁静。
“传说中女人是男人遗失的肋骨,男人和女人打从一生下来,就只有一半的生命,我们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爱人,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但这个非常难,因为真爱可遇而不可求。”
最后,还有一句,“如果遇到了,你比很多人都幸福,不要轻易说分手……”
上飞机回国之前,她整理自己的行李,无意中在《苏菲的世界》这本书中发现了一张书签,像冥冥之中有人想让她看见一样,书签不知何时滑落下来,落到她脚边。她慢慢弯下腰,捏起那张书签。
书签的空白处有一行字:我愿用一生将你收藏,妥善安放,免你苦,免你惊,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落款:最爱你的人,谢硕。
心痛得无法呼吸,她遇见得太早,明白得太迟,等她意识到那种被人呵护的幸福时,呵护她的那个人已长眠地下。
参加追悼会之前,聂晟扬去了监狱,林启平见到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今天要来。五十出头的年纪,两鬓白发重生。
“林叔叔,好久不见。”
“有话就直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聂晟扬也不拐弯抹角,“关于林香的身世,她和我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上次我已经告诉过林香了。”
“林叔,我想听您说真话。”
林启平脸色不变,“那就是真话。”
“林叔,周阿姨几天前过世了。”
林启平忽地站起身,“你说什么,谁?周淑琴吗?怎么可能!”
“您别激动,听我给您说下情况。”说完,聂晟扬一五一十跟林启平描述了他所知道的细节。林启平一边听着,一边唉声叹气,捶胸顿足,“这都是命啊,都是命。”
“既然您知道这都是命,就该相信命运的安排,我想知道的只是她的身世而已。如今,我已经有了未婚妻,如不出意外,我们会结婚。以后会把林香当妹妹,会像兄长一样照顾他们,您不用介怀。”
林启平听到周淑琴去世的消息时,内心翻起惊涛骇浪,心脏难受得像要爆炸一般。没有心情再与聂晟扬周旋,没有心情再隐瞒些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交给命运。
“她的父亲是我,她的母亲是方清,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聂先生,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林启平说完这句话后,不等聂晟扬说话,很快起身离开,步伐缓慢,背影微驼。
聂晟扬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分明看到他微红的眼圈,以及来不及掉落的眼泪。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
很久以前,他们中间隔着一个方清,很久以后,他们中间隔着一个谢硕。他知道谢硕在她心中的位置,那个位置的重要性,恐怕她自己都恍然未知。
倦了,累了,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命定,聚也好散也罢,一切只能随缘,他把自己交给了命运,今后是孤独一生,还是重新开始,听凭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