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拄剑,看了眼阴影下那人,再看看苏月生,虽是松了一口气,但眸中仍有一丝担忧。
“云湛,今日你得葬身此处了。”
“是么?”云湛冷冷一笑,眼神阴鸷瞥向苏月生,“可惜我素来不是个认命的!”
刹那间,袖风陡扫,嗖嗖两声空中幽蓝之色一闪,青云脸色大变,而此刻那袖箭势如破竹,直射苏月生门面,他本以为云湛会留着苏月生一命再做用处,未想到他这般决断。
“小心!”
青云的话还凝在半空,那箭片刻间便到了苏月生瞪大的眼前,瞳孔一缩,想避让,身后乃是严实的石壁,难道真是死路一条?
嚓——
一道冷风扫过额角激起一阵寒栗,滴答——,一滴温热的鲜血顺着眉间缓缓流下,流过她细长的睫毛,精致如玉的鼻梁,流过她柔腻的花瓣樱唇,伴着那温度流过她冰冷的心田。
啪嗒——
血落地渗透不见。
苏月生缓慢睁开眼,一点点,适应着眼前鲜红的光度,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在哭泣,然而她只是脸色苍白,默然无声呆呆看着眼前被毒箭刺穿的如玉手掌。
云湛一见这致命一击未能成功,顿时仰首长啸一声,洞口处忽然轰隆一震,腾起一片灰黑色的烟雾,青云赶紧捂住鼻子,却只能眼见他化作一道黑影闪如烟雾之中,身后之人想追出去,却被苏月生一把拉住。
“你也想跑?···韩依!”
她回身,握住那人受伤的手,眼底满是冷寂。
烟雾散尽,火光照亮他清雅绝俗的轮廓,韩依垂眸淡淡看了眼自己受伤的手掌,才一点时间就呈现出青灰之色,可见毒性之烈,但也没见他哼过一声,苏月生见他额角忽然渗出一滴汗珠,冷声道,“你还想忍到什么时候?”
韩依转过眼,不予回答,他急着从苏月生手中抽回手,然而他已中毒,力量自然减弱。
“你不说话,是害怕一说话就支撑不住痛呼出声吧,放心摄政王,民女是不会嘲笑你的。”
苏月生一把拉过他的手掌,二话不说低头就开始吸毒,丁香般的舌尖卷过韩依的伤口,却没有预想当中的疼痛反而是一阵酥麻,韩依心中自嘲,原来这毒,是麻木人的心智啊。
“别吸了。”
韩依一掌挥向苏月生的肩膀,本以为她会应激躲开,没想到她竟然纹丝不动连睫毛也没颤一下,韩依瞬间调转掌风,罡气震碎了一旁的石块。
“月生···,你不是和我恩怨两清了吗?”
“是,”苏月生抹了一把唇间泛紫的毒血,眸间晶亮,“但这次又欠了你,我不想将恩情拖欠,不如即日解决!”
韩依眸中闪过一丝失落,果然···她确是这么想,因为无爱,所以不想再欠。
“好了,”呸开最后一点毒血,苏月生放开了他的修长的手,平静得毫不留恋,“毒血吸了不少,快回去包扎。”
韩依看了眼紫血后的鲜血,那贯穿掌心的伤口,是他为她所留,就这么轻易包扎掩盖,实在可惜。
他转身,披回斗篷,清瘦的身形隐散在黑暗之中,洞内阴暗处,闪出战天漠然的身形,似是在告罪未能擒住云湛,韩依淡淡点头,这么一个朝廷反贼逃脱似乎并不重要,他只是僵硬地一步步跨过碎石,忽地踉跄一步,战天急忙上前搀扶住,远处,洞口一片夕阳暮光,吸去了两人最后的身影。
苏月生立在原地,唇角的乌血凝结成块,青云走过来,知道苏月生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沉吟半晌,终于还是承认道,“是我传信进王府给他,这几日,我察觉到有人跟踪,但这墓是必须要下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请求他的帮助,月生,为师······”
“我明白,”她顿了顿,声线死寂般毫无波澜,“你做的很对。”
她抬步往前走,也没管青云身受重伤,便将他一个人抛在墓葬内。
苏月生宛若一具会动的雕塑般,重复着韩依方才走出的路线,碾过那一块块染着他手掌滴下毒血的碎石,头顶落下的尘埃一层层覆盖在上面,似乎一切未曾发生过,然而表象的掩饰反而欲盖弥彰,砰——一声,苏月生靠在石壁上,无助地蹲了下去,将头埋在染着尘辉的裙摆中,怆然无声。
终究,还是欠了他······韩依,你让我伤心,让我记住,让我到死也放不下你,这就是你甘愿接下这一箭的目的吗?
我不是铁石心肠,我如何能忘,就算是冰铁铸就的心脏,也经受不住你春风如玉的付出!
可事情演变到今日,很多事和理念,我们都背道而驰,我的人生不只有复仇,我还有一点点希冀,希望能和我相守余生的人能不欺不瞒,共话桑麻,和我花前月下,扬鞭纵马,和我看遍这世间山水,锦绣天下!
此生得你相知,于愿足矣。
可你有你的成王霸业,我有我注定的命数,若是不久之后,我死了,你在那冰冷的帝座上孤家寡人,连一段尘世山水田园间的美好都不曾拥有,岂不是我对你的愧疚?不如现在一刀两断,一切的伤痛,我能多承担些,就多些。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西斜熔金般的暮色残阳,惨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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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的伤···”
战天皱着眉头,看了眼王扶春,示意他再劝说劝说。
“哼,”王扶春瞪了眼他,抖着嗓子道,“他那是心病,老夫也无能为力!”
“不过···,你们主子也是个懂得分寸之人,医理毒药之术不逊于老夫,会自己疗伤的······”
王扶春叹了口气,深深看了眼瓷木香鼎后侧身静坐的人,招呼战天一起出屋。
袅·袅冷香腾雾中,只一人倚榻静坐,他眉目浮着一层青灰之色,却依旧掩盖不了那绝艳风华,良久,韩依起身,从檀木盒中取出一瓶药,敷在掌心。
轻若无量的药米分洒在惨烈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刹那席卷四肢百骸,韩依咬着唇不出一声,只平静地对待着似乎不属于自己的伤口,一层又一层缠上纱布,单手系了个结。
那是常年受伤才会练就的技术,他却甚是熟练,掌心的疼痛不见消散,他垂眸,想起了在墓葬之中那丁香般的触感,那时候,一点都不疼,还以为云湛有多好心给自己下了带麻药的毒!
十月天气,秋意瑟人,战天端着汤药立在屋外,屋内明亮的灯火下,一人案前独坐翻看着山堆般的军报,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军报!
“王爷,喝药了。”
战天不客气地闯进来,故意将药盏放在一堆军报上,韩依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平静地从盏底下抽过郢都军事防卫图,挑着琉璃明灯,熟记在心。
“王爷,你不喝,明日这堆军报可不一定会在这儿了。”战天咳嗽一声,自己觉得这要挟的条件十分完美!
韩依终于抬眸,一双深邃潋滟的凤眸挑起优美弧度,眸中闪着一丝冷意,看得战天心中发憷,自觉嘴贱,主尊向来最恨别人威胁,也最不屑被人威胁,赶忙道,“属下错了,明日一定将军报堆满整间屋子!”
沉默,良久。
战天轻轻抬眸,看了眼韩依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冷漠,毫无生气,他自讨没趣,只能悻悻下去了。
庭院中,一人于月下静立,正是元桥。
“王爷还是没喝?”
“是。”战天垂眸,无奈点点头,怎么感觉有点像哄小孩吃药一般。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战天狐疑地看着元桥,却见他没有丝毫玩笑之意,“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得到。”
他凑近元桥耳边寥寥几语,听后十分惊讶,沉思片刻随之又点点头,沉吟道,“这法子···倒是对症下药,只是···能不能成功全凭造化了。”战天仰头望月,这一夜的月色,清澈如九重天水,涤荡这战乱人间。
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灯火又是彻夜未熄,清晨的熹光刺破浓重的云层,重门镇邸外,一人急匆匆敲门,情况紧急。
“快!快去通传!”
通报跨过几进重门,飞速传入战天的耳朵,“你说什么!”
他神色大变,瞬间看了眼书房的方向,连梳洗都忘了便冲向韩依处,砰地撞开门便对上韩依一夜未眠青淡的面色,白着脸颤声道,“王爷,苏姑娘出事了!”
‘啪——’
墨水滴落毛毡上,洒开泪花般的痕迹,韩依豁然站起,眸色深沉风云涌动,他盯着战天的双目,似乎一夜的辛劳瞬间消散,战天愣了愣,当即道,“昨日苏姑娘回去后忽然毒发,可能是舌头上有伤然后······”
还没等他说完,便闻衣裳破空之声,韩依一把扯过银色披风便冲出了屋门。
门口,元桥于黄叶秋色下抬眸,和战天深深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