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时期有个富商叫窦乂,他虽然能和皇亲国戚攀上亲戚,但是日子并不好过。后来他用自己的一生塑造了一段传奇,一段从普通人到富甲天下的传奇。
然而,就算是土豪也会有遗憾,窦乂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踏入仕途,给窦家打下一份属于门阀的底蕴。
和很多人一样,自己的遗憾都希望能在子女身上找回来,所以窦乂给儿子取名叫窦文浩,希望他肚子里的文章可以浩瀚如海,考个进士可以手到擒来。
窦文浩也确实很争气,十多岁就熟读各种经典,到二十多岁就成为京城很有名的风流才子。然而,让窦乂没想到的是,窦文浩也就止步于风流才子了,终身都未能再进一步。
倒不是他才学不行,只是他运气不好,赶上唐顺宗被逼退位,朝中势力重新洗牌,门阀和宦官把持朝政,科举已经变成徇私舞弊的场所。
作为一个有风骨的读书人,窦文浩十分不屑于用钱买官。恰好又赶上窦乂归西,所以他就放弃了步入官场,开始操持家业。
虽然自己没有当官,但是他还是希望家里能有人当官,因为只有这样,窦家才不会变成别人圈养的猪,随时随地来割你一块肉。
所以他给儿子取名为韦,希望他可以效仿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完成从商人到位极人臣的转变。可是他又不喜欢吕不韦的结局,所以他给儿子取名叫窦为,希望儿子既可以位极人臣,又不会黯然收场。
听完窦为的自报家门,鱼恩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因为他发现,窦为来见自己的目的,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面前的人很可能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披着羊皮的屠夫。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鱼恩试探着问:“不知窦翁此行何意?不会只是想和本宫说你窦家的历史吧!”
窦老头儿笑眯眯的回答:“殿下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
虽然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对于鱼恩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对着房外吩咐:“来人!送客!”
在主家的逐客令面前,山羊胡的老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慢悠悠的说:“殿下切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古自今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殿下想要静悄悄的发财,恐怕难于登天。”
一听这话,鱼恩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眯着眼睛叫住他:“等等!窦翁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个老头儿,还是那个笑眯眯的表情,回答的当然还是那句话:“殿下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
鱼恩明白他的意思么?显然明白,不只这一次明白,上一次他也明白,要不然他也不会毫不犹豫的下逐客令。
窦为是想效仿吕不韦,把自己当成可居的奇货,通过帮助自己而从自己身上索取他想要的东西。而鱼恩之所以要赶他走,也正是因为这个奇货可居。
别忘了,吕不韦帮助的人名叫嬴政,是中国的祖龙,是天下间第一位皇帝。如果自己继续跟窦为聊下去,岂不是说自己相当皇帝,有谋逆的心思?
至于这一次,他知道这位看似和颜悦色的老者是在威胁自己,他肯定是掌握了某些玻璃的内幕。
玻璃的事情当然不能泄密,所以鱼恩想都没想就出言挽留:“等等!有什么话,咱们还是说明白些的好。”
当家奴退下去后,窦老头儿笑眯眯的坐下,然后笑眯眯的看着鱼恩。
被看的有些发毛的驸马爷眯着眼睛问:“本宫很好奇,窦翁为何不去找圣上,而来找我?难道说我鱼恩天生反骨,窦翁以为我必然会……”
鱼恩并没有问他究竟知道自己什么秘密,反而问了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在话还没聊死之前,先试着从另一个角度解决敌人。
“哈哈哈哈哈……”
老头子笑的放肆,绝对没有比嘲笑更适合他这个笑声的形容词。这个笑声让鱼恩猛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脸色瞬间就变的通红。
如果鱼恩不是因为关心则乱,他一定能看出窦为也是在试探。老头子精通人情世故,一个笑声就能试探出好多东西。
按照他的算计,如果被自己嘲笑后,驸马爷没有当场暴走,那就说明自己掌握的东西很重要,今天的事情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如果驸马爷还敢当场暴走,那就说明自己掌握的东西并不是多么重要,想要说服他就得换另一种套路。
窦为是幸运的,鱼恩并没有当场暴走,所以才有了他下面淋漓尽致的表演。
“圣上贵为天子,天下何人不想乘他的阴凉?窦家无权无势,能让圣上看重的东西恐怕唯有钱财而已……”
说到这里,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笑眯眯的问鱼恩:“殿下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
聪明人之间聊天往往只需要说一半,鱼恩也算是个聪明人,所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说,像窦家这种无权无势的商人,就是待宰的羔羊,就算是得到皇帝的赏识,也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等皇帝不需要钱的时候,自然就会被一脚踢开。
也许皇帝不会踢开他,而是给他选了另一种结局。用过之后,直接平了,这样才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举多得的好办法。
明白窦为为啥不去找皇帝,也就很容易理解他为啥来找鱼恩。
靠近皇帝的商人很难有好结果,可是靠近百官的商人却都赚的盆满钵满。因为百官和皇帝不同,他们和商人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所以官商勾结的事情才屡见不鲜。
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鱼恩对窦为的抵触也就少了不少,因为杀意而眯起来的眼睛也就放开了。当然还是免不了问一句:“朝中重臣不少,窦翁为何偏偏要找本宫这个被剥官削爵的闲散人?”
和颜悦色的老头儿,笑眯眯的捋着三羊胡,轻声反问:“殿下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又何必多此一问?”
这一次,鱼恩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不确定面前这个人知道多少。所以他试探着反问了一句:“窦翁究竟知道多少?”
这一次,窦为终于回答了鱼恩最关心的问题:“国库空虚至极,今年的秋税少的可怜,殿下在骊山悄悄做玻璃。就知道这么多而已,余下的多半是推测。其实殿下不必担心,老朽知道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只是这凤毛麟角便已让老朽惊为天人,这才来主动投奔,希望能扎根在殿下这棵常青树,给窦家混一个长久的阴凉。”
鱼恩才不会相信他只知道个凤毛麟角,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信息不用知道多少,一两条就能推测出来好多东西。作为敏锐的商人,窦为显然就是这种人。
从鱼恩在做玻璃杯,不难推测出他在设局,想用玻璃大赚一笔。从皇帝几个人在配合他,不难推测出鱼恩现在圣眷正浓,剥官削爵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其实对于鱼恩的做法,窦为打心里叹服。叹服的倒不是他的营销手段,而是他暗度陈仓的做法。因为他知道,如果朝廷公然弄出玻璃来售卖,门阀将会不遗余力的抵抗与打击。
安史之乱后,官员涉足商道的不少,门阀当然也是其中的先行者。他们绝不会允许皇家尝到经商的甜头,再来与他们争利。
当自己已经没有秘密的时候,鱼恩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开始谈利益:“本宫为何要冒着官商勾结的大忌跟窦家绑在一起?”
窦为知道,当驸马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成功了。只要自己能拿出足够让驸马动心的条件,窦家就可以和他绑在一起。至于绑多久,也许这是个上天都无法解答的问题。
“因为殿下需要钱,需要销路,这些窦家都可以帮忙。”
言语中的自信并不是狂妄,而是窦家确实有自信的资本。经过三代人的发展,如今窦家已经算是一个商业上的巨无霸,各种产业遍布大唐各地。
“那窦家又要什么?利润还是官职?”
能问出这句话,说明鱼恩已经相信了窦为的话。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窦家不想继续当被人嘲笑的掌柜,想要一份稳妥的买卖,只有这样才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按照窦为的说法,窦家的产业都是酒楼和铺子,利润微薄不说,还处处被人瞧不起,亏钱更是时有的事。他是看中了玻璃这份买卖,希望能从这个新生的产业中分一杯羹。
见鱼恩没说话,窦为一脸落寞的悠悠叹息:“当然最重要的是,老朽想让窦家活下去。富不过三代,不给他们找个稳妥的活路,谁知道这些不肖子孙会不会家道中落?老朽相信殿下的人品,相信在殿下有生之年,窦家不用担心衰落的危险。若是窦家运气好,出了个得殿下赏识的人,向仕途上迈一步,打个门阀的底子也不是不可能。”
从进门到现在,窦为的一言一行都渗透着对门阀的向往。鱼恩知道,在注重门第的唐朝,窦为这种人不少,所以他的话多半可信。
“成交!本宫用你的钱,借你的人,这份买卖当然会有窦家一份。”
得到这份承诺,窦为恭恭敬敬的给鱼恩行了个礼,然后说出一个鱼恩一直没问,但是却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殿下不必担心会有他人泄密,窦家也是走了狗屎运,有个后生在骊山任职,他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知道。以殿下那么严密的手段,估计不会有第二个人有窦家这份运气。”
“多谢窦翁!”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鱼恩都相信。因为他相信窦为的来意,相信他不敢坑自己,毕竟自己身后的老板可是皇帝,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欺骗皇帝?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窦为便起身辞行。
万事小心的驸马爷特意嘱咐送客的家奴,一定要亲自把窦为送回家。这么做看似热情,实际上是防止窦为是来试探的棋子。
当家奴回报,说窦为所言不假,左邻右舍的打听一遍,他家确实是长安城富商窦家,鱼恩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