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濯常年行医,奔走于五湖四海,也算是见过世面,这会儿自然不会被男人的冷脸吓退,他施施然坐在木椅上,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说:“侯爷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是。”
鹰眸中透着丝丝寒意,楚清河狠狠拍了下桌面,上头的茶盏震了一下,骨碌碌滚在地上,摔成几瓣。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你莫要把主意打在莲生身上,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若莲生还年幼的话,先前为何要定下亲事?听说乌述同还是侯爷亲自挑的人选,没想到竟是个爱装模作样的,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要是没及时发现的话,小姑娘也不知会受多少苦,你这个叔叔当的可不称职。”
楚清河被堵得哑口无言,高大的身躯紧紧绷着,面色铁青,显然是动了真火。
伫立在一旁的侍卫见主子这副模样,一个两个纷纷低下头去,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噤若寒蝉,不敢吭声,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当初匆忙定下婚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但这并不代表你能胡作非为。按照辈分而言,你是素娘的表哥,也就是莲生的舅舅,对自己的外甥女生出妄念,闫濯,我看你是疯了!”
楚清河磨了磨牙,只觉得这人委实无耻。
闫濯将茶盏放下,嗤笑道,“得了吧,最初我跟素娘认亲时,侯爷还百般不愿,现在见情况不妙,又用辈分来压我,分明就不是血亲,又无任何亲情可言,何必计较这么多?要是你不同意的话,我去找素娘说道说道。”
此时此刻,薛素正在主卧中,怀里抱着玥姐儿,小宁安则趴在床沿边上,手里拿着拨浪鼓,在琛哥儿眼前晃悠,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听到脚步声时,娘俩齐齐回过头来,小宁安扯着嗓子道,“姐姐快来,我想你啦!”
小姑娘抿嘴直笑,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她五官生的十分秀气,虽不是逼人的艳丽,但看起来却非常可人,薛素拉着她的手,仔细端量一番,喟叹着道:
“你长大了。”
莲生没想到婶娘会这么说,一时间不免有些怔愣,她顺势坐在床沿边上,将小宁安抱在怀里,咕哝道,“侄女不是早就及笄了吗,难道您现在才发现?莫不是生了弟弟妹妹,就把我忘到脑后了。”
“你这张嘴呀,整日就知道胡说八道。”
脑海中浮现出官衙里的场景,薛素眯了眯眼,她记得当时莲生亦步亦趋地跟着闫濯,还主动帮他背着包袱,态度万分殷勤,莫不是真动了心思?
“今日你跟闫濯一起出府了。”
莲生点了点头,也没觉得奇怪,毕竟婶娘身为侯府的主子,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的双眼,还不如实话实说。
“煦容被抓进官府审讯,那妇人巧舌如簧,又精通医术,要是没有找到证据的话,说不准她真会脱罪,幸亏闫大夫更胜一筹,还有急智,这才证明了药材有毒。”
那会儿薛素与楚清河也在府衙外,对其内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她想要问问侄女对表哥究竟是什么想法,又怕小姑娘面皮薄,胡思乱想。
犹豫了好半天,她道,“莲生,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想好要嫁怎样的夫婿?”
莲生咬了咬唇,小脸上满是为难,“能不能不嫁人?侄女觉得留在颜如玉挺好的,整日打理私馆,又能炮制脂膏,上不必伺候公婆,下不必扶养幼子,当真省心极了。”
听到这话,薛素不由哑然,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小姑娘居然是这种想法,看来是闫濯剃头担子一头热,也不必操心那么多。
“罢了罢了,若是遇见合适的,我不催你,你自己就该着急了,现在这还没开窍呢。”
莲生面颊涨得通红,刚想反驳,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无奈之下,她只能伸手揉了揉宁安的脑袋,也没再解释了。
*
那日在官府审理完毕,煦容被判斩立决,等死刑报到太子面前,得到批复后,林家人便被关进囚车中,一路往菜市口的方向走去。
道路两旁站着不少百姓,其中有部分还去看过京兆尹审问的场景,也知道这名看似无害的医女手段究竟有多狠毒,性格有多残忍,那些毒药能毒死足足上百口人,若真让她得逞了,后果不堪设想。
“像这种丧尽天良的毒妇,比江洋大盗还可恨,该杀!”
“可不是嘛,我老家就是金陵的,林家垄断了金陵城的药材生意,为了赚的更多的银钱,还用阴司手段残害同行,听说有对年轻夫妇中毒暴毙,就是他们下的手,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稚童,没人看管,最后被活活饿死在家中,真是可恨!”
普通百姓没想到还有此种隐情,气得眼睛通红,瞪视着囚车里的一家四口,不住唾骂着,还有人拿着臭鸡蛋朝着他们扔去,狠狠砸在女人头脸上,煦容疼得浑身发抖,但手脚都被铁镣锁住,又无法闪避,只能默默流着眼泪。
等囚车走到菜市口时,官兵将林家人带到土台上,刽子手用烈酒擦拭长刀,日光照射下来,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眼下距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有官兵走到监斩官跟前,低声说道:“大人,有个少年想给煦容送饭。”
京兆尹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性子,当即摆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过了片刻,就见一名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大概十七八岁,穿了一身青衣,五官生的颇为俊秀,但浑身萦绕着的阴郁气息破坏了他的相貌,让人无法生出好感。
来人正是薛程。
他跟煦容好歹也成过亲,拜过天地,如今送她最后一程,也算是全了年少懵懂时的那份情意。提着食盒走上土台,他将盒盖掀开,夹了块八宝鸭送到女人面前,哑声开口:“这些菜都是你最爱吃的,现在吃饱些,投个好胎,下辈子莫要再做坏事了,害人终害己。”
直到今日,煦容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她治病救人没错,给陛下诊治也没错,报仇雪恨更没错,官府凭什么要将她斩首示众,她是冤枉的!都是薛素刻意害她!
双眼瞪得滚圆,她边流泪边哀求,“薛程,你我好歹夫妻一场,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你去找辅国侯,去找薛素,饶我一命吧。”
对上女人爬满血丝的双眸,薛程知道煦容并没有悔过,不免有些失望。
当年他初见煦容时,她在为自己祛除蛇毒,动作耐心而谨慎,面颊白皙匀净,周身也带着温和的气质,那副模样让他一见钟情,后来也因此做出了许多疯狂的错事,让家人痛心疾首,恨不得与他断绝关系,此时想想,那时他就跟疯子一样。
“你犯了十恶重罪,我救不了你。”薛程沉声道。
闻言,煦容气急败坏,扯着嗓子骂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没用的怂包软蛋,身为男人,活的连点尊严都没有,凡事都要仰仗着薛素,你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煦容是将死之人,薛程也不愿跟她争执,只送她这一程就足够了。
“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先走了。”
“快滚!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站在旁边的刽子手听到二人的交谈声,对薛程生出了几分同情,谁要是娶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婆娘,恐怕都会被折腾的半死不活,眼前的少年明明不大,但却透着一股暮气,显然是深受折磨才会如此。
“时辰到!”
监斩官将令箭扔到地上,薛程缓步退开,准备给林家人收尸。
只见刀光一闪,滚烫的鲜血喷的老高,四颗人头骨碌碌摔在地上,周遭传来接二连三的惊叫声。
虽然在素心堂中呆了一年多,也见过不少死人,但观刑还是头一回,薛程被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缓了大概两刻钟左右,他刚想将收敛尸体,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响起。
数名侍卫打马而来,其中一人生的高大健硕,蒲扇般的大掌中拎着数只麻袋,几步走到土台上,弯腰将林家人的尸体装了进去。
“你们是谁?要把尸体带到哪去?”少年急急发问。
“镇南王有令,命我等将林家人的尸身带回王府,不能有误。”
闻得此言,薛程悚然一惊,他突然想起来,煦容最初一直为镇南王诊治,后来有一天王爷突然被人暗算,瘫痪在床,再也不能动弹,难道这一切都跟煦容有关?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些高壮的侍卫已经离开刑场,马蹄溅起一阵灰尘,身影化为小点,很快便消失不见。
罗戈乃是镇南王最信任的侍卫,他将煦容等人的尸首带回王府,将其挫骨扬灰,也算是报了当年的仇。
就算如此,王爷依旧不能恢复如初,要不是林家人全都被判斩立决,无法在牢里下手,罗戈肯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收拾他们,现在只是一死,当真是便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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