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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横刀夺爱(1 / 1)

华山思过崖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无一株树木,除一个山洞外,一无所有。

华山本来草木清华,景色极幽,这危崖却是例外,自来相传是玉女发钗上的一颗珍珠。当年华山派的祖师以此危崖为惩罚弟子之所,主要便因此处无草无木,无虫无鸟,受罚的弟子在面壁思过之时,不致为外物所扰,心有旁骛。

令狐冲坐在山洞内那块光溜溜的大石,心想:“数百年来,我华山派不知道有多少前辈曾在这里坐过,以致这块大石竟坐得这等滑溜。令狐冲好歹也是唯一的真传弟子,这块大石我不来坐,由谁来坐?师父直到今日才派我来坐石头,对我可算是宽待之极了。”伸手拍了拍大石,说道:“石头啊石头,你荒凉了多年,今日令狐冲又来和你相伴了。”

坐上大石,双眼离开石壁不过尺许,只见石壁左侧刻着“风清扬”三个大字,是以利器所刻,笔划苍劲,深有半寸,寻思:“这位风清扬是谁?多半是本派的一位前辈,曾被罚在这里面壁的。啊,是了,我祖师爷是‘风’字辈,这位风前辈是我的太师伯或是太师叔。这三字刻得这么劲力非凡,他武功一定十分了得,师父、师娘怎么从来没提到过?想必这位前辈早已不在人世了。”

没错,风清扬真的不在‘人世’了。

“大师哥,我来送饭啦!”

岳灵珊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令狐冲一听,顿时大喜,急忙出来迎接。

岳灵珊进了山洞,把菜篮放下,因为面壁的缘故不能大鱼大肉的吃,清一色的豆腐青菜,嘴都能淡出鸟来,不过最让令狐冲眼前一亮的还是那一瓶香气扑鼻的琉璃瓶包装的‘老村长’酒,五十二度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令狐冲喜上眉梢,急忙拿出来轻车熟路的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上一大口。

“好酒!”令狐冲只觉喉咙一片火-辣辣的舒爽,啧啧说道,“师叔祖对我这真传弟子果然照顾,即便是面壁期间孤寂无荤腥,同样乐在其中!”

岳灵珊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道:“也不知道师叔祖看重你哪一点了,这么照顾你,让你在思过崖面壁是假,趁机让你习武潜修才是真,要不然也不会传你《葵花解穴大法》的秘籍了,弄得人家也想面壁思过了。”

令狐冲道:“咱们天天一同在这儿面壁?”向石洞瞧了一眼,不由得心头一荡,满都是欢喜之意:“我若得和小师妹在这里日夕不离的朝夕相对一年,岂不是连神仙也不如我快活?唉,哪有此事!”说道:“就只怕师父叫你在正气轩中面壁,一步也不许离开,那么咱们就一年不能见面了。”

两人吃过饭后,岳灵珊又和令狐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半个时辰,眼见天色已黑,这才收拾碗筷下山。

自此每日黄昏,岳灵珊送饭上崖,两人共膳。次日中午令狐冲便吃昨日剩下的饭菜。

令狐冲虽在危崖独居,倒也不感孤寂,一早起来,便打坐练功,温习师叔祖的气功剑法,越发觉得深不可测,与师叔祖传下来的内功秘籍相比,貌似以前华山的基础剑法和内功成了渣渣,就连紫霞神功也得跪!

越是修炼向宇飞传下来的《葵花解穴大法》,令狐冲越发感觉浩瀚无边,同时也窥到了另一方世界,这所谓的葵花解穴大法自然是个幌子,本质就是九阴真经中记载的解穴手法,向宇飞当然不可能让九阴真经问世,为此只传授了一部分,不过饶是如此,也足以把令狐冲震惊的五体投地。

令狐冲自知修为不足,勉强学步,只有弄巧成拙,是以每日里加紧用功。这么一来,他虽被罚面壁思过,其实壁既未面,过亦不思,除了傍晚和岳灵珊聊天说话以外,每日心无旁骛,只是练功。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距离面壁结束还有十个月,临近冬天,华山顶上一日冷似一日。

又过了些日子,岳夫人替令狐冲新缝一套棉衣,命陆大有送上峰来给他,这天一早北风怒号,到得午间,便下起雪来。令狐冲见天上积云如铅,这场雪势必不小,心想:“山道险峻,这雪下到傍晚,地下便十分滑溜,小师妹不该再送饭来了。”可是无法向下边传讯,甚是焦虑,只盼师父、师娘得知情由,出言阻止。

眼巴巴等到黄昏,每过片刻便向崖下张望,眼见天色渐黑,岳灵珊果然不来了。令狐冲心下宽慰:“到得天明,六师弟定会送饭来,只求小师妹不要冒险。”

正要入洞安睡,忽听得上崖的山路上簌簌声响,岳灵珊在呼叫:“大师哥,大师哥……”令狐冲又惊又喜,抢到崖边,鹅毛般大雪飘扬之下,只见岳灵珊一步一滑的走上崖来。令狐冲以师命所限,不敢下崖一步,只伸长了手去接她,直到岳灵珊的左手碰到他右手,令狐冲抓住她手,将她凌空提上崖来。

暮色朦胧中只见她全身是雪,连头发也都白了,左额上却撞破了老大一块,像个小鸡蛋般高高肿起,鲜血兀自在流。令狐冲道:“你……你……”岳灵珊小-嘴一扁,似欲哭泣,道:“摔了一交,将你的饭篮掉到山谷里去啦,你……你今晚可要挨饿了。”令狐冲又是感激,又是怜惜,提起衣袖在她伤口上轻轻按了数下,柔声道:“小师妹,山道这样滑溜,你实在不该上来。”

岳灵珊道:“我挂念你没饭吃,再说……再说,我要见你。”令狐冲道:“倘若你因此掉下了山谷,教我怎对得起师父、师娘?”岳灵珊微笑道:“瞧你急成这副样子!我可不是好端端的么?就可惜我不中用,快到崖边时,却把饭篮和葫芦都摔掉了。”令狐冲道:“只求你平安,我便十天不吃饭也不打紧。

令狐冲想张臂将她搂入怀中,却是不敢。两人四目交投,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动也不动,大雪继续飘下,逐渐,逐渐,似乎将两人堆成了两个雪人。

令狐冲道:“那你今晚是不能回去的了,只好在石洞里躲一晚,明天一早下去。”当下携了她手,走入洞中。石洞窄小,两人仅可容身,已无多大转动余地。两人相对而坐,东拉西扯的谈到深夜,岳灵珊说话越来越含糊,终于合眼睡去。令狐冲怕她着凉,解下身上棉衣,盖在她身上。

洞外雪光映射进来,朦朦胧胧的看到她的小脸,令狐冲心中默念:“小师妹待我如此情重,我便为她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支颐沉思,自忖从小没了父母,全蒙师父师母抚养长大,对待自己犹如亲生爱子一般,自己是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入门固然最早,武功亦非同辈师弟所能及,他日势必要承受师父衣钵,执掌华山一派,而小师妹更待我如此,师门厚恩,实所难报,只是自己天性跳荡不羁,时时惹得师父师母生气,有负他二位的期望,此后须得痛改前非才是,否则不但对不起师父师母,连小师妹也对不起了。

他望着岳灵珊微微飞动的秀发,正自出神,忽听得她轻轻叫了一声:“大无赖,让你不教我剑法,哼哼,等本女侠剑法超群,看我不打得你落花流水!”令狐冲一怔,见她双目兀自紧闭了,侧个身,又即呼吸匀净,知道她刚才是说梦话,不禁好笑。

不过心中也有些隐忧,这个大无赖,莫不是便宜师叔祖向宇飞?小师妹未免太没礼数了,毕竟师叔祖是我们华山派的大恩人,而且还是辈分极高的前辈,即便是平易近人,年龄相仿,却也不能这般随意。

过了二十余日,岳灵珊提了一篮粽子上崖,

岳灵珊笑嘻嘻的道:“我天天吵着要来给你送饭,可是妈说甚么也不许,又说天气冷,又说湿气重,倒好似一上思过崖来,便会送了性命一般。我说大师哥日-日夜夜都在崖上,又不见他生病。妈说大师哥内功高强,我怎能和他相比。妈背后赞你呢,你高兴不高兴?”令狐冲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常想念师父、师娘,只盼能早点见到他两位一面。”

“这些天我一直拉那大无赖教我剑法,他总是不肯爽爽快快的陪我,哼哼,总算是让我逮着他的弱点了,原来那家伙是个馋嘴的小猫,然后我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粽子,馋的他直流口水,这才教了我一套‘美女拳法’,嘻嘻……大师哥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女子的拳法,不过招式非常精妙哦!”岳灵珊也没有发现,他现在开口不离向宇飞,即便是在令狐冲面前,也是笑吟吟的回忆跟向宇飞相处的点点滴滴。

令狐冲默然不语,突然之间,心中涌现了一股说不出的烦扰,一只粽子只吃了两口,手中拿着半截粽子,只感一片茫然。

岳灵珊拉了拉他的衣袖,笑道:“大师哥,是不是太好吃了,你都把舌头吞下肚去了吗?怎地不说话了?”令狐冲一怔,将半截粽子送到口中,本来十分清香鲜美的粽子,粘在嘴里,竟然无法下咽。岳灵珊指住了他,格格娇笑,道:“吃得这般性急,粘住了牙齿,就跟那大无赖一样,好笑死了!”令狐冲脸现苦笑,努力把粽子吞下咽喉,心想:“我恁地傻!小师妹爱玩,我又不能下崖,她便拉同龄相仿的师叔祖作伴,那也寻常得很,而且能学得高深武功,更是好事啊!我……我竟这等小气,为此介意!”言念及此,登时心平气和。

距离面壁结束还有八个月,岳灵珊却没有再来送饭,取而代之的则是六猴儿陆大有。

令狐冲早盼得头颈也长了,这十几日中,向送饭来的陆大有问起小师妹,陆大有神色总是有些古怪,说话不大自然。令狐冲心下起疑,却又问不出半点端倪,问得急了,陆大有便道:“小师妹身子很好,每日里练剑用功得很,想是师父不许她上崖来,免得打扰了大师哥的功课。”

令狐冲长长的叹气,只觉心头酸楚,仿佛心爱的东西被正在渐渐离自己而去。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面壁惩罚已经过了一半。

终于见到岳灵珊再次上思过崖送饭了。

他日等夜想,陡然见岳灵珊,如何不喜?只见她神采奕奕,比生病之前更显得娇艳婀娜,心中不禁涌起一个念头:“怎地隔了这许多日子才上崖来?难道是师父、师娘不许?”

岳灵珊见到令狐冲眼光中困感的眼神,脸上突然一红,道:“大师哥,这么多天没来看你,你怪我不怪?”令狐冲道:“我怎会怪你?定是师父、师娘不许你上崖来,是不是?”岳灵珊道:“是啊,我新学了一套剑法,这路剑法变化繁复,我倘若上崖来跟你聊天,便分心了。”

令狐冲道:“甚么剑法?”岳灵珊道:“你倒猜猜?”令狐冲道:“‘养吾剑’?”岳灵珊道:“不是。”令狐冲道:“‘希夷剑’?”岳灵珊摇头道:“再猜?”令狐冲道:“难道是‘淑女剑’?”

岳灵珊伸了伸舌头,脸上一红,忸怩道:“这是妈的拿手本领,我可没资格练‘淑女剑’。跟你说了罢,这是大无赖教我的‘玉女剑法’,他说,玉女剑法可是破尽全真剑法,大师哥你学的那么多精妙全真剑法,还不是要被我颇得一干二净?”言下甚是得意。

令狐冲面色微微一黯。

岳灵珊奇怪的问道:“大师哥,你不高兴吗?”

令狐冲道:“没有!我怎会不高兴?师叔祖教的,定然是上乘剑法,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不高兴了?”

岳灵珊嘟嘴道:“可是我见你脸上神气,明明很不高兴。”

令狐冲强颜一笑,道:“正好我也有些技痒,不如咱们过过招吧!”

岳灵珊喜上眉梢,笑道:“好哇!正有此意!”

说罢,拔出了长剑遥遥摆出了一个起手式,令狐冲精神一震,使出全真剑法,两人互相拆招,令狐冲大奇,本以为全真剑法高于华山剑招,却不成想还有更高超的剑术,破尽了全真剑法,不过毕竟令狐冲棋高一着,再好的剑招也要看谁施展,令狐冲逮到一个机会,侧身用双指一敲岳灵珊的剑身。

当的一声轻吟。

岳灵珊虎口剧痛,把捏不定,长剑脱手飞出,滴溜溜的向山谷中直堕下去。岳灵珊脸色苍白,呆呆的瞪着令狐冲,一言不发,上颚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

令狐冲叫声“啊哟!”急忙冲到崖边,那剑早已落入了下面千丈深谷。无影无踪。突然之间,只见山崖边青影一闪,似乎是一片衣角,令狐冲定神看时,再也看不见甚么,心下怦怦而跳,暗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了?跟小师妹比剑过招,不知已有过几千百次,我总是让她,从没一次如今日的出手不留情。我做事可越来越荒唐了。”

岳灵珊转头向山谷瞧了一眼,叫道:“这把剑,这把剑!”令狐冲又是一惊,知道小师妹的长剑是一口断金削铁的利器,叫做“碧水剑”,三年前师父在浙江龙泉得来,小师妹一见之下爱不释手,向师父连求数次,师父始终不给,直至今年她十八岁生日,师父才给了她当生日礼物,这一下堕入了深谷,再也难以取回,今次当真是铸成大错了。

岳灵珊左足在地下蹬了两下,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转身便走。令狐冲叫道:“小师妹!”岳灵珊更不理睬,奔下崖去。令狐冲追到崖边,伸手待要拉她手臂,手指刚碰到她衣袖,又自缩回,眼见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令狐冲闷闷不乐,寻思:“我往时对她甚么事都尽量容让,怎么今日一指便弹去了她的宝剑?难道师叔祖跟她朝夕相处,我便起了妒忌的念头么?不,不会,决无此事。

可是第二日岳灵珊并没上崖,第三日、第四日仍没上来。直过了十八日,她才和陆大有一同上崖。令狐冲盼望了十八天、十八晚才见到她,有满腔言语要说,偏偏陆大有在旁,无法出口。吃过饭后,陆大有知道令狐冲的心意,说道:“大师哥、小师妹,你们多日不见了,在这里多谈一会,我把饭篮子先提下去。”岳灵珊笑道:“六猴儿,你想逃么?一块儿来一块儿去。”说着站了起来。令狐冲道:“小师妹,我有话跟你说。

”岳灵珊道:“好罢,大师哥有话说,六猴儿你也站着,听大师哥教训。”令狐冲摇头道:“我不是教训。你那口‘碧水剑’……”岳灵珊抢着道:“我跟妈说过了,说是练剑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脱手将剑掉入了山谷,再也找不到了。我哭了一场,妈非但没骂我,反而安慰我,说下次再设法找一口好剑给我。这件事早过去了,又提他作甚?”说着双手一伸,笑了一笑。

她愈是不当一回事,令狐冲愈是不安,说道:“我受罚期满,下崖之后,定到江湖上去寻一口好剑来还你。”岳灵珊微笑道:“自己师兄妹,老是记着一口剑干么?何况那剑确是我自己失手掉下山谷的,那只怨我学艺不精,又怪得谁来?再说了,那大无赖……恩,师叔祖又送了我一把绝佳的宝剑啊!”说着格格格的笑了起来,眉宇间甚是得意。

令狐冲奇道:“师叔祖竟然还藏有比‘碧水剑’还要好的宝剑,却不曾见他用过。”

岳灵珊得意洋洋的从腰间一抽,紧贴在腰带上的竟然是一把绕指柔的软剑,剑身清越激扬,寒光粼粼,虚空中吐信,端得是不凡,令狐冲眼前一亮赞道:“好剑!”

岳灵珊乐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喜道:“总算那大……师叔祖有些良心,送我这把剑哄我开心,哼哼,比你好多了!”

这无心之言让令狐冲脸色越发惨白。

陆大有眼见不妙,突然插口道:“师叔祖关心咱们后辈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咱们虽然承他的情,但是一码归一码。”语气中竟对林平之充满了敌意。令狐冲一愕,问道:“六猴儿,林师弟甚么时候得罪你了?”陆大有气愤愤的道:“他可没得罪我,只是师兄弟们大伙儿瞧不惯他那副德性。”

陆大有哼了一声,道:“他安份守己,那就罢了,否则我姓陆的第一个便容他不得。”

岳灵珊一听就不爽了,气鼓鼓的道:“他到底怎么不安份守己了?”

陆大有有些发憷,结结巴巴道:“他……他……他……”说了三个“他”字便不说下去了。

岳灵珊不满道:“到底甚么事啊?这么吞吞吐吐的。”

陆大有道:“但愿六猴儿走了眼,看错了事。”岳灵珊脸上微微一红,就不再问。陆大有嚷着要走,岳灵珊便和他一同下崖。

令狐冲站在崖边,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转过山坳。突然之间,山坳后面飘上来岳灵珊清亮的歌声,曲调甚是轻快流畅。令狐冲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曾无数次听她唱歌,这首曲子可从来没听见过。岳灵珊过去所唱都是陕西小曲,尾音吐的长长的,在山谷间悠然摇曳,这一曲虽然嗓音如珠转水溅,但是字字模糊。令狐冲倾听歌词,依稀只听到:“双节棍哼哼哈嘿”几个字,但她发音古怪,十分之八九只闻其音,不辨其义,心想:“小师妹几时学了这首新歌,好听得很啊,不过为啥听不明白歌词呢?下次上崖来请她从头唱一遍。”

突然之间,胸口忽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猛地省悟:“这是,是师叔祖教她的海外歌曲!”

这一晚心思如潮,令狐冲再也无法入睡,耳边便是响着岳灵珊那轻快活泼、语音难辨的歌声。几番自怨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往日何等潇洒自在,今日只为了一首曲子,心中却如此的摆脱不开,枉自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尽管自知不该,岳灵珊那‘哼哼哈嘿双节棍’魔性的音调却总是在耳边缭绕不去。他心头痛楚,提起长剑,向着石壁乱砍乱削,轰隆一声,山壁破碎,竟然发现了宝地。

令狐冲最终还是发现了五岳剑派和魔教长老留下的剑招宝藏,因为情绪烦躁不安,索性把所有的心绪全都转移到练剑上来,剑术越发精进。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距离面壁结束还有四个月,剑术途突飞猛进的令狐冲倒是不再急着下山了。

只听得有人在大叫:“大师哥,大师哥,你在哪里?”令狐冲一惊,急从石洞中转身而出,急速穿过窄道,钻过洞口,回入自己的山洞,只听得陆大有正向着崖外呼叫。令狐冲从洞中纵了出来,转到后崖的一块大石之后,盘膝坐好,叫道:“我在这里打坐。六师弟,有甚么事?”陆大有循声过来,喜道:“大师哥在这里啊!我给你送饭来啦。

令狐冲见他右颊上敷了一大片草药,血水从青绿的草药糊中渗将出来,显是受了不轻的创伤。忙问:“咦!你脸上怎么了?”

陆大有支支吾吾的道:“今早练剑不小心,回剑时划了一下,真蠢!”令狐冲见他神色间气愤多于惭愧,料想必有别情,便道:“六师弟,到底是怎生受的伤,难道你连我也瞒么?”陆大有气愤愤的道:“大师哥,不是我敢瞒你,只是怕你生气,因此不说。”令狐冲问:“是给谁刺伤的?”

陆大有又道:“是……师叔祖……”

令狐冲皱眉:“师叔祖亲自对你动手?”

“不……不是,只是前些天我见师叔祖教授小师妹学剑,两个人甚是亲昵,而且我看那家伙为老不尊,竟然动手动脚,师妹却……师妹虽然脸色发红,竟然却并不反抗,我……我当时热血上头冲了上去,虽然师叔祖……那姓向的没有动手,反倒是小师妹剑术突飞猛进,把我刺伤了……”

刹那之间,令狐冲心头感到一阵强烈的酸苦,

岳灵珊生性好动,极不耐烦做细磨功夫,师父师娘教导她的时候更是学艺不精,谁成想在师叔祖面前却这般心甘情愿的认真学习,改变还真是大……

令狐冲越听越明白,原来这些日子中岳灵珊和向宇飞甚是亲热,陆大有和自己交好,看不过眼,不住的冷言讥刺,甚至向师叔祖辱骂生事,也不出奇,便喝道:“你骂过师叔祖好几次了,是不是?”陆大有气愤愤的道:“这卑鄙无耻的小白脸,我不骂他骂谁?真是枉顾辈分,竟然还对小师妹有非分之想……”

令狐冲知他说的是岳灵珊之事,心头感到一阵剧烈痛楚,脸上肌肉也扭曲了起来。陆大有一言既出,便知这句话大伤师哥之心,忙道:“我……我说错了。”令狐冲握住他手,缓缓的道:“你没说错。我怎能不在乎?不过……不过……不过终究不能不尊重长辈”隔了半晌,道:“六师弟,这件事咱们此后再也别提。”

当晚,令狐冲初时总是想着岳灵珊和师叔祖任何神态亲昵的练剑,说甚么也不能凝神细看石壁上的图形,壁上寥寥数笔勾勒成的人形,似乎一个个都幻化为岳灵珊和向宇飞,一个在教,一个在学,神态亲密。他眼前晃来晃去,都是向宇飞那高深莫测的面孔,不由得叹了口长气,心想:“师叔祖武功胜过我十倍,年纪却比我小得多,比小师妹只大一两岁,两人自是容易说得来。”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一次也不见岳灵珊上山,这天中午,忽听得脚步声响,岳灵珊提了饭篮上来。

令狐冲大喜,急忙迎到崖边,叫道:“小师妹!”声音也发颤了。

岳灵珊不应,上得崖来,将饭篮往大石上重重一放,一眼也不向他瞧,转身便行。

令狐冲大急,叫道:“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了?”岳灵珊哼了一声,右足一点,纵身便即下崖,任由令狐冲一再叫唤,她始终不应一声,也始终不回头瞧他一眼。令狐冲心情激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打开饭篮,但见一篮白饭,两碗素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痴痴的瞧着,不由得呆了。他几次三番想要吃饭,但只吃得一口,便觉口中干涩,食不下咽,终于停箸不食,寻思:“小师妹若是恼了我,何以亲自送饭来给我?若是不恼我,何以一句话不说,眼角也不向我瞧一眼?难道是六师弟病了,以致要她送饭来?可是六师弟不送,五师弟、七师弟、八师弟他们都能送饭,为甚么小师妹却要自己上来?”思潮起伏,推测岳灵珊的心情,却把后洞石壁的武功置之脑后了。

次日傍晚,岳灵珊又送饭来,仍是一眼也不向他瞧,一句话也不向他说,下崖之时,却大声唱起了‘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这类让人脸红心跳的歌来。

令狐冲更是心如刀割,寻思:“原来她是故意气我来着。”

第三日傍晚,岳灵珊又这般将饭篮在石上重重一放,转身便走,令狐冲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小师妹,留步,我有话跟你说。”岳灵珊转过身来,道:“有话请说。”令狐冲见她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竟没半点笑意,喃喃的道:“你……你……你……”岳灵珊面无表情的道:“我怎样?”

令狐冲道:“我……我……”他平时潇洒倜傥,口齿伶俐,但这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岳灵珊道:“你没话说,我可要走了。”转身便行。

令狐冲大急,心想她这一去,要到明晚再来,今日不将话问明白了,这一晚心情煎熬,如何能挨得过去?何况瞧她这等神情,说不定明晚便不再来,甚至一个月不来也不出奇,情急之下,伸手便拉住她左手袖子。

岳灵珊怒道:“放手!”用力一挣,嗤的一声,登时将那衣袖扯了下来,露出白白的半条手膀。岳灵珊又羞又急,只觉一条裸露的手膀无处安放,她虽是学武之人,于小节不如寻常闺女般拘谨,但突然间裸露了这一大段臂膀,却也狼狈不堪,叫道:“你……大胆!”

令狐冲忙道:“小师妹,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岳灵珊将右手袖子翻起,罩在左膀之上,厉声道:“你到底要说甚么?”令狐冲道:“我便是不明白,为甚么你对我这样?当真是我得罪了你,小师妹,你……你……拔剑在我身上刺十七八个窟窿,我……我也是死而无怨。”

岳灵珊冷笑道:“你是大师兄,我们怎敢得罪你啊?还说甚么刺十七八个窟窿呢,我们是你师弟妹,你不加打骂,大伙儿已谢天谢地啦。”

令狐冲道:“我苦苦思索,当真想不明白,不知哪里得罪了师妹。”岳灵珊气呼呼的道:“你不明白!你叫六猴儿在爹爹、妈妈面前告状,你就明白得很了。”令狐冲大奇,道:“我叫六师弟向师父、师娘告状了?告……告你么?”岳灵珊道:“你明知爹爹妈妈疼我,告我也没用,偏生这么鬼聪明,去告了……告了……哼哼,还装腔作势,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令狐冲心念一动,登时雪亮,却是愈增酸苦,道:“六师弟吃了大亏,打了小报告,师父师娘知道了,虽然不敢责罚师叔祖,怕是让你禁足了,是不是?”

陆大有,我@#¥%……你这个猪队友!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令狐冲此时杀了陆大有的心都有了。

岳灵珊气苦道:“定然是你,不愿意我跟师叔祖……跟向大哥在一块儿相处,所以让六猴儿告密,禁我的足,不许我跟他学剑。好了,是你赢啦!可是……可是……我……我再也不来理你,永远永远不睬你!”

这“永远永远不睬你”七字,原是平时她和令狐冲闹着玩时常说的言语,但以前说时,眼波流转,口角含笑,哪有半分“不睬你”之意?这一次却神色严峻,语气中也充满了当真割绝的决心。

令狐冲踏上一步,道:“小师妹,我……”他本想说:“我确是没叫六师弟去向师父师娘告状。”但转念又想:“我问心无愧,并未做过此事,何必为此向你哀恳乞怜?”说了一个“我”字,便没接口说下去。

岳灵珊道:“你怎样?”

令狐冲心痛不已道:“我不怎么样!我只是想,就算师父师娘不许你跟师叔祖练剑,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又何必恼我到这等田地?”

岳灵珊脸上一红,道:“我便是恼你,我便是恼你!你心中尽打坏主意,以为我不教林师弟练剑,便能每天来陪你了。哼,我永远永远不睬你。”右足重重一蹬,下崖去了。

这一次令狐冲不敢再伸手拉扯,满腹气苦,耳听得崖下又响起了她清脆的歌声。

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只见她苗条的背影正在山坳边转过,依稀见到她左膀拢在右袖之中,不禁担心:“我扯破了她的衣袖,她如去告知师父师娘,他二位老人家还道我对小师妹轻薄无礼,那……那……那便如何是好?这件事传了出去,连一众师弟师妹也都瞧我不起了。”

随即心想:“我又不是真的对她轻薄。人家爱怎么想,我管得着么?”但想到她只是为了不得跟向宇飞学剑,居然如此恼恨自己,实不禁心中大为酸楚,初时还能自己宽慰譬解:“小师妹年轻好动,我既在崖上思过,无人陪她说话解闷,她便找上了年纪和她相若的林师弟作个伴儿,其实又岂有他意?”但随即又想:“我和她一同长大,情谊何等深重?师叔祖到华山来还不过几个月,可是亲疏厚薄之际,竟然这般不同。”

到得傍晚,却是陆大有送饭上崖。他将饭菜放在石上,盛好了饭,说道:“大师哥,用饭。”令狐冲嗯了一声,拿起碗筷扒了两口,实是食不下咽,向崖下望了一眼,缓缓放下了饭碗。陆大有道:“大师哥,你脸色不好,身子不舒服么?”令狐冲摇头道:“没甚么。”陆大有道:“这冬菇是我昨天去给你采的,你试试味道看。”令狐冲不忍拂他之意,挟了两只冬菇来吃了,道:“很好。”其实冬菇滋味虽鲜,他何尝感到了半分甜美之味?

陆大有笑嘻嘻的道:“大师哥,我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师父师娘打从昨儿起,不许小师妹再跟那姓向……跟师叔祖学剑啦。”

令狐冲冷冷的道:“你吃了大亏,便向师父师娘哭诉去了,是不是?”陆大有跳了起来,道:“谁说我斗他不过了?我……我是为……”说到这里,立时住口。

令狐冲突然心想:“原来一众师弟师妹,心中都在可怜我,都知道小师妹从此不跟我好了。只因六师弟和我交厚,这才设法帮我挽回。哼哼,大丈夫岂受人怜?”

突然之间,他怒发如狂,拿起饭碗菜碗,一只只的都投入了深谷之中,吼道:“谁要你多事?谁要你多事?”陆大有吃一惊,他对大师哥素来敬重佩服,不料竟激得他如此恼怒,心下甚是慌乱,不住慌乱,不住倒退,只道:“大师哥,大……师哥。”

令狐冲将饭菜尽数抛落深谷,余怒未息,随手拾起一块块石头,不住投入深谷之中。陆大有道:“大师哥,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了。”

“你没错……”令狐冲凄然惨笑,抱起酒壶咕嘟咕嘟灌个不停。

陆大有见他双颊潮红,伸手摸他额头,触手火烫,竟是在发高烧,不禁担心。低声道:“大师哥,你病了么?”令狐冲道:“酒,酒,给我酒!”陆大有虽带了酒来,却不敢给他,倒了一碗清水送到他口边。令狐冲坐起身来,将一大碗水喝干了,叫道:“好酒,好酒!”仰天重重睡倒,兀自喃喃的叫道:“好酒,好酒!”陆大有见他病势不轻,甚是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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