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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陌上公子人如玉(1 / 1)

涂安山上有座涂安寺,是山因寺而长青,还是寺因山而扬名,年代久了,已无从得知了。

山脚下,云端弯腰捧了一把山泉水洗面。她把马车让给了刘云,自己带着这个名叫半夏的女护卫,徒步走了二里路,走走停停,到这儿时,已经满头大汗了,半夏提醒,她才知妆花了,恰巧有山泉水流经,索性洗把脸,省得脂粉油腻,粘脸上难受。

那山泉水清凉干净,比之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何如?香甜止渴,比之欧阳修宴客制酒的酿泉,又何如?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

就好比刚才的后门之争,同一件事,二人立场不同,关注点自然不同。刘云在意,是因无辜牵连,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他走,不能说不对;云端不在意,是因洞若观火,以不变应万变,不理会才是上策,心宽,也不能说错。

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半夏,你可会抓鱼?”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这儿清水中分明游过一条鱼,早上的粥都消化完了,见到鱼,云端肚子叫了,想吃烤鱼,便问这位身怀武功的半夏。

从来时就站在一边充当木头人的半夏,在她出声前就听见她肚子叫了,只是怀疑,一条小鱼仔儿,烤完还有肉?

“涂安寺后有条小溪,那儿鱼肥。”半夏出声建议,又问:“只是小姐可还有力上山?”

半山腰又何妨?此时的涂安寺在云端眼里,已经幻化成了香喷喷的烤鱼,谁也不能阻挡她为大自然做贡献,维系生物链平衡的正义脚步!

“小姐且慢,那是涂安寺啊,佛家之人不许杀生的。”出声提议的是她半夏,开口阻拦的还是她半夏。

“躲开他们便是了,我会小心用火的。”云端说完,一鼓作气往半山腰跑。

“重点不是这啊,大小姐,被慈心大师抓住,耳根能清静吗?”半夏补充,奈何那人早跑远了。

待云端跑到半山腰,已经喘得不行了,这身子太弱,以后得多运动。气息平稳后,四周万籁俱寂,才隐隐听见水声潺潺,寻声穿过一片桃林,映入眼前的正是肥鱼游往的小溪,她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柴,在一块石头上磨出尖儿,脱了鞋袜,挽起袖口,绑高裤腿,扑通下水扎鱼了。

与涂安寺后的热闹捕鱼不同,稍远一点的一棵百年菩提树下,一片祥和,宁静之余,不乏无声的较量与厮杀。

两个优秀不凡的锦衣少年相对而坐,横亘眼前的是一副快要落满了子的玉石棋盘,身旁的红蜡泪干,香炉燃尽,看来二人是棋逢对手,难舍难分,一直从昨夜对弈到天亮的。

穿紫衣华服的少年郎,面露难色,额上似乎有汗,手执黑子却不落子,一子定输赢,三思又三思。

而那对面的白衣男子却甚是奇怪,眼下还未至中秋,正是最炎热的八月,他却拥着锦衾,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却依旧俊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终于,黑子落下,那紫衣男子开口:“先生,我输了。”

白衣男子微笑,替他解释:“殿下谦让了,巡视西北边疆,已然耗损体力,加之一路风雨兼程赶回,尚未休养,便焚香对弈,是既明胜之不武。”

被称作殿下的紫衣男子怎不知这是宽慰他的话,是自己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朗声大笑:“我在那西北蛮荒之地得了一把雕弓,今日就用它来为先生猎兽佐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殿下自小便精通射艺,在众皇子中更是独占鳌头,既明何其有幸,能得殿下亲手所猎?只是涂安寺乃佛门之地,怎可为了既明,坏了戒规。今日便罢了,若是既明还有命活,日后定当上门讨要,届时还请殿下挽弓射猎,好让既明一饱眼福。”白衣男子说完话,忍不住弯腰狠命咳了起来,不知从何而来的深衣侍卫为他拍背顺气,递上的白缎帕子,收回来却成了红。

那紫衣殿下见状,无不惋惜,责问侍卫:“鹿鸣,你四人是怎么照顾的,为何先生的病不见好?”

被点名的鹿鸣还要为自家先生拍背顺气,倒不能行礼了,颔首答:“先生这病本就反反复复,吃的汤药又是治标不治本的,梅雨日湿冷了大半个月,先生这病愈重了。”

那紫衣殿下早已久闻这位先生大名,如雷贯耳,若得他实乃如虎添翼,有意招致麾下,共谋宏图大业。听闻先生暂住涂安,专程下马求贤,却未曾想到天妒英才,英雄末路。罢了,招贤纳士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强求不得。

刚才还黑云密布,心有不快的紫衣殿下如此一想,豁然开朗,晴空万里,再次朗声一笑:“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有幸与先生切磋棋艺,乃文之人生一大快事,恐金银粪土污了先生高洁之身,唯有药石为报,先生不必推辞。”

说完也不待那人答话,取了雕弓,挽成满月,西北望,射雄鹿!

对弈之地本就高于涂安寺,此地视野极佳,自称文之的紫衣殿下搭箭上弓,不消片刻便瞄准一头三年雄鹿,臂上施力一箭射中。

“哈哈,果然良弓,深得我意。今日一别,乃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相逢。文之许诺,以良弓相赠,先生若来金陵,凭此为信物,便可满足先生一个愿望。”紫衣殿下目光长远,步步为营。无论这位先生能否病愈,留一信物,也能比其他皇子多一份筹码,打消他们的蠢蠢欲动。便将弓放他怀中,跨马而去,雄姿英发。

只是他急切离开的背影,怎么有丝落荒而逃的意思?

那白衣男子拱手目送,直到尘土落下,已无踪迹,才拧眉吩咐:“去看看这位殿下射伤了何人。”

话音刚落,头顶的菩提树似是摇晃了一下,不甚明显。

“先生,将这弓毁了便是,何必呢?”鹿鸣奉上一杯参茶,出声劝那位抚摸雕弓,饶有兴致的白衣男子,那声惨叫他也听见了,定是伤的不轻。出手的是那位殿下,背黑锅的却是自家先生。

那位白衣男子却不以为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只是那笑容背后,有太多不可言说的苦涩、追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鹿鸣,人人都羡慕我,谁又知钱财权势,到头来,不过也是一抷黄土。”白衣男子掩藏眼底的悲哀,抬头望天,复又接着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如今真的要走了,倒也释然,你看那天上的鸟儿,多想借它们一双翅膀,去看看蓬莱,很快就回来。”

鹿鸣收棋子的手顿了顿,有些后悔,刚才应该跟硕鼠换一下的。

那合上盖子的棋盒内,棋子成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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