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信怔住了，却也只是一瞬，他的目光很快移到年初一的身上，就见年初一十分为难的给他使了个眼色。
“呦，沈督军来了咱京陵城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好在咱们这眼神儿好使，沈督军本又像个十足的文人，才不至于亏待了沈督军。陆某不才，今晚在总统府设下迎宾宴，还望沈督军不要推辞。”
沈怀信扬起头，挺着胸，道，“一定。”
陆承泽一笑，“沈督军爽快，那咱们就说定了，晚上六点，只您一人前来。”
陆承泽走前对着酒店的负责人斥道，“还不快去给沈督军买套新衣服？”
那负责人立刻点头哈腰，“是，是，这就去。”
等陆承泽走远，沈怀信一把将年初一拽进自己的房间，随后锁上了门。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知道我来京陵的事情？”
年初一也是一脸冤枉，摊开了双手，“初一也还没弄明白，早上我一出房间的门，就见他在门口等你了。”
“比你还早？”
年初一点点头，“非说要亲自面见于你，任凭我怎么说，他就是不肯走。”
沈怀信陷入沉思，“非要亲自面见于我，定是要确定来的人是不是我，这么说，是有人跟他通风报信，将我的行踪告诉了他。”
年初一急道，“可就算是辽东，知道咱们来京陵的人也就只有安然和宫九安两位叔伯，一路上也没留下什么被认出的迹象，究竟会是谁知道了咱们的行踪，还将告诉了陆承泽？这个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你分析的全在理，现在，我们在明，那个人在暗。很难说他的身份，他有可能是陆承泽的人，也有可能不是。他将我的行踪告诉陆承泽，无非就是要将我来京陵的事情大白于天下。”
“那这样一来，我们做起事情来岂不是就会畏首畏尾？”
沈怀信皱眉深锁，“既然如此，我们也来个一明一暗。我是那个明的，你来做那个暗的。务必帮我查出这个消息是谁放出去的，另外……”
初一不等他说完，便道，“少爷放心，初一一定找到夫人。”
一提到夫人二字，沈怀信的脸骤然转暗。
“少爷，我见你昨晚回来神情就不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怀信静默一会儿，别过头去，淡淡的说，“我看到她和陆承恩在一起。”
“陆承恩？”年初一十分惊诧，又十分意外，“可初一听说，这个陆承恩早被陆家赶出去了，人都不在京陵。”
“哼，他有脚有腿又有脑子，十个陆承泽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如今的落魄，全是他妇人之仁，顾念兄弟情谊，殊不知人家早就当他是眼中钉了。”说到此处，沈怀信气的一拳打在柜子上，“我早该知道，陆承恩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年初一急道，“少爷，你别急，就算那陆承恩对夫人有什么想法，如果夫人不肯，也是徒然啊。”
沈怀信叹道，“这就是症结所在。若说从前，我才不会把他陆承恩放在眼里，可现在不同，我和妙灵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有了嫌隙，我们彼此讨厌，互相厌恶，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深不见底的世仇横在中间，说实话，我的心很乱，我甚至觉得即便没有他陆承恩的出现，我和妙灵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和好如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自妙灵回来，奶娘的心情多少有些舒缓，气色也比初见时好了许多。奶娘虽嘴上什么都没问，心里跟明镜儿似得。她知道妙灵和沈怀信之间因为报仇的事情出了嫌隙，妙灵才会一气一下跑回京陵，可奶娘也是个懂事理的人，觉得妙灵就这么待在鸳鸯锦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那陆承泽还一直想找她麻烦，若给他知道妙灵回来，说不定就得闹出什么腥风血雨来。
奶娘愣登的看着一边缝补衣服的妙灵，有些出神，脑子里盘旋着这话该怎么说才合适，想了半天，才刚组织好的语言要脱口，那边陆承恩便到了。
孔妙灵一见是他，忙迎上去，趴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些。
“放心吧，没人跟着，我小心着呢。”承恩小声说了句，顺便摘下礼帽，朝奶娘打了声招呼。
奶娘尴尬的笑笑，她人虽老，心却不老。陆承恩的心意她早已洞悉，若但论陆承恩这个人，老实诚恳，没花花心思，脑子也灵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惜妙灵已为人妇，不管说这婚是将错就错，还是阴谋促成，礼法上，妙灵这一辈子都是沈家的媳妇，甭管她认不认，耍什么性子，她都得认，除非，沈怀信一纸休书结果了这段婚姻。可只要沈怀信一天不写，她孔妙灵就没可能结交别的男人。
奶娘想着想着这心里就更犯愁了，眼下，妙灵是一点回辽东的心思都没有，而那陆承恩刚好也算是趁虚而入，胜算颇大，两人又都是风华正茂，妙灵也不是守旧之人，万一闹出什么，这孔家岂不是也没面子？
奶娘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耳边则传来妙灵和承恩的对话声。
“今儿个是有什么事儿吗？”妙灵问。
“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沈怀信来京陵了。”
妙灵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手里的茶杯也不经意的晃了一下，杯里的茶水洒了承恩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妙灵连忙给他擦拭，谁料，奶娘动作飞快的将她往后一推，“这样的事儿还是我来吧，你快再给陆少爷倒一杯来。”
妙灵看不出奶娘动作的含义，也刚好想离开一会儿，便顺着梯子下来，进里屋烧水去了。
奶娘饶是仔细的帮承恩擦拭，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妙灵她没做过这个，不懂的怎么照顾人，唉，我当时还愁呢，她这个样子怎么当别人的媳妇。”
承恩一听，忍不住笑笑。听奶娘又道，“好在人家沈少爷不嫌弃，还几番维护，疼爱有加。估摸着呀，这小两口又不知是为何吵起嘴来，这妙灵才执拗着性子跑到京陵来找我，你说说看，她是不是还没长大？”
承恩听出话里的别音来，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讪讪的看着奶娘。
“但不管怎样，她总会长大，总会知道在家从夫的道理。这不，沈少爷又来了，说不定就是为了找妙灵的，你说说，这妙灵是不是太任性了，人家现在好歹是个督军，小辽东王。”
奶娘的话说的承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不仅接不上话来，还好大不舒服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更不是。
妙灵刚好从里面出来，顿时缓解了这屋子里的尴尬气氛。茶水很温暖，有股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承恩从妙灵手里接过茶杯，眼角偷偷的瞄了眼她。
“那消息可靠吗？”妙灵突然问。
承恩恍了恍神，顿了顿道，“呃…应该准，我那个朋友就在军里做事，说是晚上还有宴会，就在总统府的宴会厅里，不是他沈怀信，还能有谁会让陆承泽这么看重。”
“看重？”妙灵很奇怪他会用这个词。
“怎么不看重，如果我是承泽，此时最该做的就是拉拢辽军，尽可能的稳住双方紧迫的关系，保住了外面，我才好稳固自己在中央的地位。”
“可是陆承泽会这么想吗？你确定他宴请怀信也是为了拉拢辽军？”
这一问给陆承恩问住了。
陆承泽的确不是什么省油的主，特别是他遭受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之后，整个人变得都和从前不同了。他的心思莫说是他陆承恩，恐怕就是生他养他的陆太太也捉摸不了。
孔妙灵越寻思越觉得不妥，“你说说看，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
那“鸿门宴”三字听得陆承恩眉峰一澟，而后沉默不语。
妙灵见他这个模样，心里便也有了七八分的肯定，这就跟打鼓似得，停不下来。
“承恩，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你说。”
“有没有办法让我混进今晚的宴会里？”
晚上六点，总统府的宴会厅再次星光璀璨，灯火通明。来回穿梭着的，表面上看那都是一众高官将领，往细里面瞧，都是徽系陆承泽亲自培养出来的心腹。一个个神情异样，眼神飘忽不定。特别是在沈怀信入场之后，更是一个个投去向他投去不祥的目光，几十双眼睛死死的盯在沈怀信的身上，生怕遗漏了什么。
沈怀信含笑入座，陆承泽致开场词。言辞很官腔，一听就是从小耳濡目染了的客套话，没一点新意。
大长桌上的坐了满满两排的官员，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衣着十分整齐，都是暗黄色军装，脊背挺的很直。沈怀信见了，禁不住笑道，“陆代理倒惯会调教属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开军政大会呢。”
陆承泽听着那“代理”二字十分刺耳，心里不悦，面上却还过的去。
“沈督军客气了，什么代理不代理的，家父卧病在床，军政事务刻不容缓，不能怠慢。承泽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不做，谁来做？”
沈怀信倒吸一口气，双手合十，重重的拍了三下，“说的真是不错，原不想陆代理的口才竟如此了得，能将黑说成白，乾坤颠倒。哦，对了，我听说陆代理也是颇有胆色之人，不仅亲自威逼众官员，更能大义灭亲，来个相煎何急。”
话刚说到这儿，陆承泽身边的副官便按耐不住性子，右手触到腰间，双眉一拧，怒视沈怀信。
沈怀信眼尖，这举动就被他看在眼里。他佯装不知，抬手喝了口茶，结果茶没喝好，一口喷了出来，方向直接对准陆承泽，水花带着茶叶溅了陆承泽一身。
陆承泽目露厌恶之色，一时间，两排将领齐刷刷站了起来，眼露凶色的盯着沈怀信，那副官更是迫不及待的掏出手枪，直接对准怀信的脑袋。
宴会厅的空气骤然凝固，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