ˇˇ.②⑤⑧第四十四章四玄
温九顿首道：“告罪！“他抬头稍稍四顾，然后略清嗓音，朗声道：“小子一介寒儒，虽不敢妄称饱读诗书，但自幼也识得几字......“
他话刚开头，忽有人“嗤“地一笑，大声道：“我说老弟，你在这扯球淡？你不看看人家二位都是前辈高人，谈的也都是仙家佛门的高论，你这刚识几个字儿的穷酸丁，跟着瞎掺和啥？......呵呵，留神牛吹大了--把膀子吹爆，那得多丢人？“这话一出口，众人不用寻看，自都知道是那吴良所说，
大伙儿多半都跟着笑出声来，只有桃花煞没笑，她白了吴良一眼，小声嗔道：“吴千户，你少说两句吧，怎老跟温公子过不去？“
吴良呵呵笑道：“桃花姑娘你有所不知，这酸丁得空就爱臭显摆，却偏偏总是丢丑，末将这是为他好呢！“
温九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接着道：“吴兄提醒得好，小生便直言不讳了--自汉唐以来，三教可谓并驾齐驱，虽教义宗旨有互通之处，但修身之法却各有千秋！据小生浅见，我儒家主修性，讲求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子曰“不知生焉知死“，便是这个道理--且不谈此，而小生方才闻听师太和真人一番辩论，若有所感，不免如鲠在喉，诚谢垂赐宝时，在二位当世高人之前缪谈浅见，如有不足，先请妄语之罪，“说完又扶着左肩，对陶仲文和无名师太分别躬身为礼，
陶仲文微微颌首，道：“先生不必自谦，请直抒高见，“
温九眉头一抬，朗声道：“好！小生主要想谈道家和佛门修行之别，“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皱起眉头，朱魄隆心道：这酸秀才竟敢在这般情状之下，于这二位面前班门弄斧......莫非是昏了头？
温九顿了顿，看看陶仲文与无名师太皆没什么表情，便眉飞色舞道：“据小生浅见，自上古圣人设教宗化愚顽以来，释道二家，无论启智存德，还是济世行善，历朝历代，皆难分轩辕，是非上下，自古也无**，皆是见仁见智，小生曾遍游古刹名观，历访妙道大德，因敢斗胆一谈二家之最大不同--窃以为，释家重化来世业报，为正果成佛，道家主修今生福寿，求不老成仙！正因目的不同，行世之法，自然大相径庭，似乎不必互责！......但话又说回，我之华夏江山，曾数失异族，幸我大明终复得，为使江山永固，百姓安居，天下再无战乱，不仅需官廉民顺，更需国君耗心耗力！因此，为使我主龙体康泰，真人宁冒天下之大不讳而炼丹，可能小处确有不妥，但所行却是大善，因此，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而真人忠君爱国之心，端是感人肺腑，大勇大巧神技，必将万古流芳！师太一看便有大智佛心，即便不念旧谊，不加援助，也应略体真人苦心才是，不想却以离德叛道、堕入魔道之语责之，以形神皆灭、万劫不复之言咒之--岂非咄咄怪事焉？“
温九一席话说完，登时博得众道姑、道士的齐声喝彩，尤其道慧、道贤更是喜融融地齐口赞道：“没想到温公子文文弱弱，却是见识高博呢！“
温九闻言满脸堆笑，罗揖表谢，接着侧脸扫了无名师太三人一眼，见师太垂睑低眉，双手合十不发一言，朱魄隆怒瞪于他，温九皆毫不在意，突见那跪在地上妹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忽森然一笑，
温九俊脸微微一白，复又满面笑容，转头看向对他大为和善的道慧、道贤等道姑，谦然道：“小生是实话实说，怎敢称得上见识高博？只愿真人和众仙姑不怪小生班门弄斧，小生已感激不尽了！“说罢，他抬头瞟了陶仲文一眼，
陶仲文好似全没听到这一番高论，显得十分淡定，但嘴角流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却不知是赞许还是讥笑，然后他突然转身踱步而去，
但见陶仲文此态，众人都感莫深高测，温九虽仍然强自镇定，但却遮不住俊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好装作擦汗自解，吴良一边捂嘴偷乐，一边朝桃花煞轻声道：“桃花姑娘，我方才说的如何？“桃花煞白了他一眼，看看温九的模样，不禁也轻咳一声，抬手掩住樱口，
这时，陶仲文却又踱回，面向无名师太，忽和颜悦色地道：“二十年前元节师兄驾鹤飞升之日，小弟幸而随伺在侧，师太可知师兄最后之言否？“
无名师太不由长眉一动，安详答道：“阿弥陀佛，老尼俗家拙夫，原是温厚良善之人，其天资禀赋，也为紫府翘楚，原本说定，我夫妻合籍双修，内循天道，外助苍生，不想有了名声，便撒开了意马心猿，自他不听我劝，奉旨进宫后，性情大变，不仅贪慕权贵，滥施四术，而且私泄天机，违逆天道，竟撺唆贪心人主，妄取五百童女元贞，炼制“元性纯红丹“，以求长生，正因此举有干天和，终使他落得走火入魔，死于非命，元节死日，贫尼非在身旁，自不知他之遗言，也无心想知，如今真人身份行动，与元节当年何其近似？望真人引以为鉴，早日回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陶仲文抬眼看向天际，徐徐道：“白云苍狗，荡荡红尘，万事万物，阴阳五行，生老病死，恩怨愁苦，非我黄老，难以解化，我玄门正道，堂堂中华嫡教，且不谈文老庄尹之奥，单说“房炼占堪“四术，千年以来，传自黄鬼钟吕，历经袁王张赖，积粹集成，正是修身妙术，济世良方，怎会违逆天道，有干天和？师太岂能以门户私见，对我玄门巨细皆贬？不错，元节师兄确是死于非命，但并非走火入魔，实因胆魄不够，顾忌太多，可叹他一身盖世玄功，紫府不作第二人想，却只因采贞一事，先遭师太呵斥，后因那金光和尚一番惑言，竟引来心魔，痛苦不堪，此后小弟于心不忍，愿助他兵解转世，师兄感激，荐小弟于我皇，并道出秘方心得，方知这神丹之所以未成，实因缺少一味主引，便是这千年一遇的八字纯阴之双生**，“说到这里，陶仲文盯着无名师太一会子，接着道：“十年前，贫道便知仇氏双女，缘何等到今日呢？一来贫道知师太日夜守护双女，贫道玄功未成，不急硬碰，二来余生“血攫神课“算定今日血光大吉，不想原是为她自己做谶！三来双女幼未成人，所蕴神效非达至佳，也须耐心等候，“他说完这些后，背着双袖，径直朝师太跟前一步步踱步缓缓而来，于至师太丈余远处停步，白眉浮动，如鹰眼神，凝神注视无名师太足有一盏茶功夫，方又掉头缓缓踱了回去，
“阿弥陀佛！“无名师太松弛的眼睑纹丝不动，双手合十，慢慢道：“真人处心积虑，看来是水泼不进了？“
陶仲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反倒转过身来，突然双目如针，向站在众人中的吴良瞧去，微微一哂道：“无量天尊--¬
吴良闻言怔了怔，然后左右一扫，又看看陶仲文，方迟迟疑疑地着自己鼻子道：“我？......“真人不露相“？......不是，真人确定......在跟......跟末将说话？“
陶仲文淡淡道：“不错！吴千户身为战宫高手，就不必再隐瞒了吧！“
此话虽轻描淡写，但一经陶仲文口说出，只听“哗“的一声，吴良周边的四煞八道姑刹时闪开身来，一个个全身戒备，神态之中皆带出几分惊惧，这阵势，也把剩下的一些道士军士吓住了，纷纷跟着躲开吴良，
而朱魄隆心中也不由猛地震惊一下，思忖道：这老道什么意思？......难道这个粗鲁不堪的兵痞，竟是传说中“战宫“传人？还有他们这“紫府“......但师父为何说那些都是江湖神话呢？
此刻，那吴良似也和众人一样，彷佛被陶仲文此话吓住了，一张粗糙的黑脸竟显出一种失血的苍白，他咽了口吐沫，然后干巴巴笑道：“不是......咱俩谁是“真人“啊？真人--您......您到底啥意思呀？大伙都别瞧了......得嘞，您老人家这一开玩笑不要紧--咱成猴儿了！“他一脸彷徨，抬手不住擦拭额汗，
四煞八姑此时也纷纷皱起眉头，将信将疑地看向陶仲文，
“现形吧！“陶仲文沉喝一声，大袖抚起，但见一股氤氲紫气自他袖中弥漫而出，似若有形之质，登时将吴良全身裹住！那吴良别说抵挡或躲避，便连叫喊都不及，就瘫软倒地，紧接着一股焦糊气味弥漫开来，
众人无不掩住鼻息，气味散尽，只见那吴良一团焦黑，缩成一团，竟已气绝身亡，
众人虽看得瞠目结舌，也震惊于陶仲文的神功，但多半心中颇不以为然，大都觉得杀这吴良不但草率，而且荒唐，
那默默跪地的妹瑶，此刻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陶仲文此时脸色显得异常难看，他转身双眼盯着无名师太，漠然道：“贫道这一式“紫气东来“，还能入师太法眼吧？“
无名师太凝视吴良尸体长叹一声，居然对陶仲文此举没加指责，或许知指责也是无用，“阿弥陀佛！“她双掌合十，叹道：“真人袖藏紫气，脚踏紫云，掌含紫电，紫府四大护道玄功，原已得之其三！“
陶仲文微微一哂，算是默认，
朱魄隆见吴良横死，心中也不禁恻然，突又闻听无名师太之言，心中甚奇，顺朝陶仲文脚下看去，刹那间吓了一跳--在月辉火光之下，这陶仲文竟是悬空而站！虽只离地寸许，旁人不注意极不易发觉--但也十分诡异！
朱魄隆心中忖道：果然是“脚踏紫云“......猛一回头，忽见师太仍那般悬空而坐，不禁又骇一跳，恍如梦中，
待他回过神来再度瞧去，却见陶仲文不知何时，脚已悄悄落地，似乎不愿多施此技，意在露一手暗慑师太便成，
无名师太叹息一声，缓缓道：“真人好生有心！--可叹昔日我等一门四人，于紫府学道初成，恰逢贫尼俗家之父飞升之日，榻前置放四大玄功，遗命我等签分，禁互易同练，后元节得“紫气玄功“，我得“紫云九步“，你得“紫电神掌“，而余生得“紫光剑法“，贫尼一直以为元节只传你炼丹之法，原来也把“紫气玄功“传给了你--阿弥陀佛，这也罢了，不过贫尼甚是不解，你这紫云九步从何得来？“
陶仲文“哼“了一声，道：““紫云九步“还不够，师太看这又是什么？“说罢，从袖中伸出食指随手一划，一道丈长紫光，若匹练一般无声无息地划了个半圆，只听“嚓“一声轻响，然后“啪嗒“一声，似物坠地，
众人闻声看去，不禁心中大骇，
朱魄隆见中了“紫光神剑“的竟是一位白衣小道姑，那道姑左臂被那无声光刃自肘弯切下一段小臂，断处鲜血直喷，刹时染红了雪白道袍，但奇怪的是，那道姑竟眉头都不皱一下，右手仍紧捏指诀，只是身子禁不住瑟瑟发抖，
此情此景，连四煞都脸现一丝不忍，可是众道姑却面露庄容，齐齐捏诀呼道：“无量天尊！无量天尊！......“不仅没人过问，更没人过去包扎，
无名师太指风弹射，隔空封住这白衣道姑穴道，才止住她之血涌，之后，师太眼中精光一闪，动容道：“真人，你得全四大玄功也就罢了，何必一再伤及无辜？况她还是你亲传弟子！“
陶仲文眼角瞟都没瞟一下那白衣小道姑，只是淡定看着师太，长眉一挑，不无讥诮道：“佛门伪善至斯，尽会自以为是--师太可知，贫道伤她，她未必不自在，师太救她，她未必心欢喜！“说罢，他这才看那年轻白衣道姑一眼，道：“道灵，臂断一半，所为何来？“
白衣小道姑道灵竭力抑制抖索，躬身颤声答道：“小徒这手臂，自七岁拜入师门以来，共犯过三次戒，一次不慎碰了道笃师兄的手，两次不慎擦到其他男子衣服，可谓罪孽深重，今逢师尊开恩，为弟子除魔涤秽，小徒心中实有说不出的欢喜！“
陶仲文点了点头，又道：“这一断，你悟出了什么？“
“这一断......“道灵想了想，顿时双眼一亮，喜融融道：“啊--悟到了！师尊传功时常说的：“半断不断，等同不断，当断不断，其功自乱，似断非断，终究虚幻，唯有根断，是为大善！“谢师尊点化，小徒知道该如何做了！“说罢，右手拔出剑来，毫不犹豫地朝左肩一挥而下，只听“嚓“的一声，她剩下的半支左上臂竟再被齐根砍断！于是，刚止住的鲜血又似井喷一般而出，
陶仲文“哼“了一声，道：“罢了，给她包扎一下，免得再烦劳外人，以为我门中无人！“话音刚落，两名道姑立即奔上前去，给道灵点穴止血，上药包扎，其余道姑欢天喜地，一起捏诀齐呼：“无量天尊！恭喜道灵师妹慧心悟大道，慧剑斩魔障！“在一片赞誉之声中，道灵大约身体实在不支，缓缓盘膝坐下，面色苍白之极，但一脸喜悦之情，却溢于言表，
这老道简直就是个老魔！朱魄隆转过头不愿再瞧，只感口内苦涩，胸中抑闷，愤忧忖道：他不仅老奸巨猾，且狠毒之极，尤一身不世奇功，师太若真的今日坐化，天下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这时，无名师太也发出一声无奈喟叹，念了句佛，道：“寅时即尽，卯时将至，真人如应贫尼之法，便该离开此院了，若待牡鸡司晨，新日又至，恐无法再兑今日之诺，贫尼红尘多磨事小，只怕真人天下不好交代！“
陶仲文闻言白眉一竖，怒瞪火眼半晌，忽叹了口气，缓缓点头道：“也罢！师太话至如此，贫道安能不遵？便应你放她一马便是！“
此言一出，诸位道姑无不面色大变，但又不敢再说，均面露不忿之色，
“善哉，善哉！“无名师太微微笑道：“但愿所涉一切因果孽缘，能随真人此言化解殆尽！“
陶仲文阴鸷着脸，忽道：“不过贫道最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师太应允！“
“阿弥陀佛！“无名师太道：“真人请讲！“
陶仲文沉默一会，动容道：“师姐今日成佛西去，紫府四嫡，只余小弟尘世熬磨，或小弟在师姐心中，夏虫不可语冰，但你我缘连八十余载，纵有万般恩怨情仇，也随今日永别涤清化尽了--师姐，那“紫府灵境“在陆在海，何山何屿，到底在哪呢？“说罢，两眼似隐现泪光，
无名师太微微一笑，道：“据贫尼俗家先父说，那灵境至少五百年未纳世人了，又言“入境三法，其一曰十万了账，返璞归真，正入；其二曰九难三劫，心明身净，魄入，其三曰真嫡出，天降入“--真人想入不难，却不知三法哪般够格？“说罢，也不待答，便合上双目，
陶仲文长眉一抖，面色铁青，转身扫了一眼诸人，道：“走！“
却在此时，那断了一臂的道姑道灵突然挣扎出列，先躬身行礼，然后脸色忽白忽红，身子更像喝醉一般摇晃不已，
陶仲文不觉一怔，盯着她沉声道：“你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