ˇˇ.㈡㈤㈧第三十六章笞股
老道姑坐在假山最顶端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似地缓缓道：“今日七月十五，时逢中元节，正值鬼门关开，地官校籍赦罪之日，众鬼差皆得假回府团圆，因此今晚阴气最盛，偶有几只野鬼溜出，借活人之手勾魂托生，也是常事，所以......“说到此处，突然左手算指一停，轻叹一声：“是了......“又点点头，仍接上句话道：“所以，死几个人实属难免，不必惊慌，“
众人听得真切，虽不能全解其意，但已吓得“呼啦啦“跪倒**，不过谁也不敢出声求饶，未跪倒的除侍立的四道姑外，只有四煞，便四煞也面如涂蜡，神色惶惶，
老道姑仍不睁眼，似有气无力地道：“该死的系命中注定，谁也逃不掉！那么，该罚的已然占运--尔等是求死呢，还是求罚？“
“求罚！求罚！“一众人齐声回应，十分整齐响亮，似练过一般，
老道姑缓缓睁开一只眼（原来她眇了一只眼），看了看，然后又闭上眼，点点头道：“尔等确罪不至死，先己后人，本门的人先出来吧，做个表率！“
一众道士，从人群中站起身子，大约有四十多位，皆讪讪走出来，然后集在老道姑周围跪倒磕头，齐呼：“请师叔祖责罚！“
老道姑点点头，睁开眇目，一边左手停止掐算兰花指，伸出食指点着其中的几个人道：“嗯，这几个曾于沉鱼岛立过功，先赏！“
抱剑的道姑笑吟吟道：“依本门规矩，为师门增荣者，赏黄金元宝！“
这时，那抱瓶的道姑上前一步，从瓶中分别取出几个寸许见方的金元宝，挨次递给那几位道士，并逐个贺道：“恭喜师侄！“
几位道士又惊又喜，忙齐声称谢道：“谢师叔祖，谢二位师叔！“这时，旁观诸人无不羡慕得眼馋垂涎，
接着，老道姑又慢条斯理道：“下边该罚了，道慧，看在他们只是主从份上，依本门规矩从宽吧！“
那抱剑的道慧躬身道：“是！“然后转过身，对众人不温不火地道：“依本门规矩，辱没师门者，笞股十记！今师叔恩赐从宽，那就笞股三记吧！“
此刻，那抱瓶的道贤已换了一副铁青面孔，从背后抽出一根三尺长半寸厚的铁尺，劈手朝四十几个道士屁股打去！只听“啪啪啪、啪啪啪“响声不绝，铁尺翻飞，尺尺着肉，毫不落空，那道贤似是深谙其道，打完后，反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布，轻拭铁尺，擦完往背后一插--再看那块白布，已然成了一块血迹斑斑的红布，
这时，那些被打道士，似才感到皮开肉绽的剧痛，一个个嘶声哀号，涕泪长流起来，五位道姑也不喝止，抱剑的道慧只朝后边摆了摆手，那群挨过揍的道士，方互相搀扶，狼狈下山而去，
老道姑微微颌首，又闭上了眇目，跪在山上的余下几十个军士，此时皆被吓得面无人色，齐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老道姑，可谁都不敢出言求饶，
但老道姑却不再说话，只顾闭目养神，其余四道姑也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仿佛都把眼前这些黑压压跪成一片的军士忘得一干二净，
四煞面面相觑，甚觉尴尬难堪，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四双喷火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躲在石椅后的朱魄隆二人，似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们--但因丢人在前，若再开骂重斗，无异于自骂自辱，同时也因身份更尊之人在此，未令之下，也不敢妄动，因此心中羞怒欲炸，偏又无可奈何，
朱魄隆和少女躲在石椅背后，只露双头观看对岸情景，
他此时心弦紧绷，比方才“心战“之刻更甚，朱魄隆十分明确，只要四煞缓过此局，必对自己立下杀手，甚至碎尸万段都有可能，因此，他趁此良机，对少女“嘘“了一声，少女转过头来，不解地盯着他，
朱魄隆一指近在咫尺的洞口，然后作了个搬椅子的动作，
少女却微作沉吟，居然摇了摇头！
朱魄隆又惊又气，差点跳起身来，
少女突抓过他手，用食指在他掌心写道：他们也该到了，下面必有好戏，不如静观，写到这里，她瞟一眼地洞封盖，微微一笑，又写道：别生气，方才没讲实话，其实不用搬椅子，随时便可跳下逃走，又担心什么？写罢松开他手，扮个鬼脸，再转过脸去，凝神观望，
虽入密道之法被瞒，朱魄隆倒不怎么气，却因见她心情似突然变得大畅，感到十分不解，又加被她柔荑和倩笑弄得面热心跳，一时鼓不起勇气再问，暗暗思忖道：她又搞什么？谁该到了？莫非仇府会来援军？--那我自己走不走呢？......糊涂！她不走自己还走什么？自己千难万难好不易才接近她这正牌仇家人，且混得这般熟，若能一并脱身，必能得见仇铿鸣真人！......再说，如今这姑娘面临极险，我却弃她逃命，岂是男儿所为？！想到这里，他果断拿定了主意，忽又反思道：我是否也有点不想与她分离呢？......他凝神朝少女看去，适逢少女也回眸顾盼，他登时心中狂跳，忙竭力收起杂念，全神贯注看向对岸，
正在此时，却见那抱剑的道慧对老道姑躬身道：“禀师叔，那几人来了，“老道姑微微颌首，却不睁眼，
朱魄隆心道：原来这群道姑也在等人......还没想玩，便见假山后“稀里哗啦“走过来一群人，
为首的高大魁梧，挺胸凸肚，是一位三十余岁的青壮军官，他大踏步走上假山，先对四煞作了个罗圈揖，然后粗豪地打了个哈哈，再对五个道姑拱手行礼，大咧咧地道：“半生仙姑，您老人家好！小将因方才刚从沉鱼岛回来，喝了点酒，正晕呢--不想听报信的说，你老人家把贵派几位门人处罚了，原因是他们临阵那个......呵呵，当然，我的人也有份！既然仙姑这么着，小将也不能包庇手下！“说罢，他凸肚一挺，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指着半山坡上跪成一片的军士，瞪着大眼珠子，扯嗓吼道：“他妈的，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一个个有眼无珠！亏还跟老子打过几年仗，竟看不出来是几位煞爷的疑兵诈退之计么？他奶奶的，不知助威，反倒拆台，你们平时练兵练到哪去了？难道都练到娘儿们床上去了么？这不是在自家门口，将咱们堂堂八闽官兵的脸都丢到老丈羔子家去了么？他妈的，你们自己说说，该打还是不该？--啊？“
这时，他身后一位身着长袍的矮胖公子走过来，不满道：“哎--吴兄，你措辞讲究些，少说些村言野语，这还有仙姑们呢......“
那青壮军官“啊哟“一声，忙一拍脑袋，打了个哈哈，抱拳对一众道姑施礼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将是个武夫，又粗又直，平时粗话说惯了，真他奶奶不好......嘿嘿，仙姑恕罪！“
朱魄隆看到此处，心中微微一怔，心道：居然是他俩？原来这青壮军官和青年公子，正是七夕那夜，在仇府碰到求亲者中的两位--**卫军的千户吴良和候补士县丞马寿，朱魄隆慨然寻思道--这陶老道可真够老谋深算的！不过想来也是，他既然光明正大奉旨前来，自然竭尽手中权力之能事，控制地方官府及驻军，不但凭空多了许多耳目和力量，而且要船有船，要兵有兵，才能禁海禁船，私占民宅，否则，纵使武功绝顶，神机妙算，却是远道而来，人地两疏，怎生与仇铿鸣、千机侯这帮地头蛇一斗？而霹雳、太子这一拨人也不可小视，那老和尚虽无这等权势，但他另辟蹊径，早早派人**敌腹，筹划多年，并身在暗处，逐个出击，也可谓老奸巨猾！
想到厉害对头越来越多，朱魄隆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朱魄隆感到手又被少女抓住，只见她这次在他掌心写道：别担心，保你不死！朱魄隆见她误会了，但也无从辩解，只好看着她点头微笑，少女也报以如花笑靥，突然不知何故，俏脸蓦然一红，眼帘轻垂，又转而看向对岸，朱魄隆也随之看向对岸，但手心里汗津津的，不知为何豪情陡增，信念大固，不断泛起丝丝甜意，只觉此间之乐，平生从未有过，
在半空的四盏巨大孔明灯的照射下，吴良威风凛凛地看着一众跪在地上的军士，大声喝道：“方才都看见啦？那么多道爷被打屁股，这自是真人和仙姑们的门规森严，但道爷们其实很亏，明明是被你们这群王八......那个......混蛋所累，反倒屁股先挨，那你们这群主犯又该如何？哼，依老子说，全该杀头、腰斩！“
“啊！......“一众军士吓得肝胆俱裂，其中有大胆的叫道：“千户大人，仙姑说过......认罚就饶命呀！“
“唔？“吴良眉头一皱，转身对老道姑拱手道：“老仙姑，您老人家真说过这话？“
那叫半生的老道姑正自不耐烦，眼也不睁，微微点了点头，旁边的抱剑的道慧对吴良道：“不错，师叔确是说过，不必伤他们性命，“
吴良大点其头，喝道：“原来如此！不过犯下这等临阵脱逃大罪，军法难容，即便饶你们这群王......那个一命，活罪也是难逃，干脆就罪降一级，断手、刖足罢了！“
众军士又撞起天屈来，七嘴八舌地求饶，哭声一片，
吴良大怒，骂道：“他......那个的，怎么那么没种？哭什么？难道你们裤裆里没有......那个吗？还像个爷们么？来人......“
“慢着！“这时，假山后又转过来一人，朗声长笑道：“强敌未灭，自剪羽翼，于事无补，大可不必！“
朱魄隆一怔，心中不由奇道：怎么他三人全都来了？--但见此人身材颀长，面容俊秀，正是那在八闽文名极盛的秀才温九公子，
吴良斜着眼瞅他一下，满脸不屑道：“军纪之事，你这酸丁懂个屁！去去去，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
温九折扇一摇，笑吟吟地道：“吴兄不必出言不逊，若打嘴仗，小弟胜你十倍！真人且一口一个公子，给小弟极高礼遇，怎么到你这便成酸丁了？何谓酸丁？酸者，醋味也，丁者，刺也！难道七夕那夜于此间的小小误会，吴兄仍耿耿于怀么？今日非昨，时过境迁，莫忘了，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此番又同在真人仙座下听遣，正该同仇敌忾，化干戈为玉帛，怎可同室操戈呢？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令敌得以隔岸观火？“
“得得得......老子怕了你了！“吴良虎着脸无可奈何地拱了拱手，不快道：“温兄有何指教？“
温九折扇一横，回礼笑道：“不敢！小弟闻听，方才那些被笞股的道爷，每人先赏过黄金元宝，这也是真人、仙姑他们仙家气派，真正开合有度，赏罚分明！既然吴兄想有样学样，敢问吴兄能先赏几何？“
吴良大眼一瞪，不满道：“好你个温九，原是来做瘟神的呀！--人家仙姑那是天使皇差，仙家高人，自然气派非凡，老子山旮旯里的穷千户，哪那么多黄金宝贝赏他们？“
温九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那不大好吧？小弟闻听这些兄弟，皆是从八闽精兵中挑选出来的神箭手、火枪手、弓弩手，特调来助真人一臂之力，虽行事糊涂些，但毕竟敌人未脱，仙姑尚且骤降仙恩，饶他们一命，到吴兄这却要落得缺手断脚，是问还怎生拿得弓弩火铳？不赏酷罚，怎生服众？岂不违背了真人仙姑赏善罚恶的本意？又置真人与仙姑至何等难堪之地步？“
吴良眉头虽仍然紧锁，却也点点头，大声道：“说得倒也有理！......那依温兄该当如何处置？若放过这些犯了大过的自家兄弟，那道爷们的屁股岂不白打了？“
温九嘿嘿笑道：“道爷之股不会白打！吴兄你想啊，一来道爷们都是武功高手，自有真气护身，皮肉之苦又算什么？二来，真人和仙姑们，自有仙家妙药医治，说不定那几位道爷因祸得福，功力大长呢！--自然，也不可放过这些自家兄弟，过者罚之，目的所为何来？若非反叛投敌，自相残害之无赦大过，自是警醒促励为第一！小弟倒有个一石二鸟的法子，却不知可入吴兄法眼否？“
吴良闻言，瞪着温九，道：“我说温兄，这当口你还买什么关子？爽爽快快地说不就得了？若真可行，兄弟定厚礼答谢！“
温九微笑凝视了一眼对岸的亏月岛，那带笑的目光在朱魄隆眼前划过，朱魄隆登时感到好似被利刃划了一下，不禁好生奇怪，心道：这酸秀才的眼光怎这般犀利？
温九遂笑道：“自家兄弟，何谈谢字？吴兄，你看这样可否？可用记过之法，当然，这记的可是真正断手、刖足之刑，不可含糊！记过之后，再让众家兄弟戴罪立功，若再犯过，两过并罚--自然，若谁能射杀对岸那奸细，便立大功，不仅替众家兄弟免了罪罚，吴兄还可论功行赏！再者，此法既是小弟所出，便不能全推在吴兄身上，因此甘愿自出十金，犒赏那位英雄！“
吴良嘿嘿笑道：“温兄啊温兄，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好吧，管你卖什么药，只要仙姑答应，你愿破费，老子断无不从！“说罢，他转身挺胸凸肚，对半生老道姑拱手一揖，大声嚷道：“老仙姑，您老人家都听见了吧？你是让小将砍他们手脚，还是让他们带过立功？请给小将一个明话，小将这便执行！“
半生老道姑眇目睁开一线，扫了温九和吴良一眼，淡淡道：“此乃军中之事，你既拿捏不定，自去问比你阶高之人，何问贫道？“
吴良闻言一怔，正想开口，忽然，那抱瓶掌刑的道贤冷笑一声，道：“吴千户好生厉害，和温公子一唱一和，不仅把“罪“字改成了“过“，还做好了圈套让师叔她老人家钻，哼！难道我那些师侄......“
“罢了！“半生老道姑眇目瞪了道贤一眼，那道贤只得咽下话头，躬身退下，
温九忙一拍吴良，问道：“吴兄，哪位煞爷的军阶比你高呀？“
吴良呆了呆，然后哈哈大笑道：“老仙姑此法甚妙，真是提醒了小将，这个......这个......“他四下看了一圈，然后径自走到凶恶双煞跟前，行了个军中之礼，然后道：“末将是千户，方才之事，请佐领大人示下！“
凶煞露出一丝阴森苦笑，盯着吴良，半晌道：“这里军阶最高的非是某家，自有其人！“
吴良闻言又是一怔，然后看了看恶煞，又看向冷煞，面对冷煞那张瘦长冰冷的脸，吴良不禁打了个寒战，强笑道：“嘿，敢问铁爷，莫非......“
冷煞小眼一瞪，绿豆眼珠登时锃明瓦亮，甚是骇人，把吴良看得额汗直冒，突然冷煞一阵嘶笑，如拉风箱，接着四煞都绷不住大笑起来，一时间彷佛都碰到了天下最滑稽之事，但见凶煞阴冷狞笑，恶煞抱膀仰天狂笑，桃花煞则笑得花枝乱颤，
四煞这般怪笑，把吴良等看得瞠目结舌，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半晌之后，桃花煞突然刹住笑声，然后咬牙切齿地道：“军阶最高的，便是诸位要杀那人--吴千户去问呀！“
吴良等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方明白四煞所笑为何，
吴良尴尬地抓抓脑袋，随即哈哈一笑，自嘲道：“这可有些难办了！这样一来，岂不有点像那个与老虎......那个要毛皮？倒成笑话了！这样吧，桃花姑娘，你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小将惟命......那个什么......都从你就是！“
便在这时，那一直未言的马寿，突然插嘴道：“且慢！“然后他对四煞恭身一揖，道：“诸位煞爷，桃花姑娘，请让小可对吴将军奉上几句！“然后也不待四煞理会，便一扯吴良袖子，低声道：“吴兄，你道那人是谁？“
吴良大眼珠子一瞪，向亏月岛上瞅了瞅，然后气呼呼道：“我说马老二，你当我也有冷煞爷那双神眼么？咱们在明，他们那端乌漆抹黑的，老子咋能看得出那小子是谁？再说了，谁管他是哪根鸟毛......嘿嘿，又走嘴了！......他军阶再大，只要与真人仙姑作对，就是海盗，就是倭寇，就是反贼！就杀他娘的，老子绝不含糊！“
“吴兄勇气固然可嘉，不过也别失于莽撞，酿下不可挽回的大错！“马寿皱眉道，
“唔？“吴良不解其意，目视马寿，疑道：“马老二，你话中有话呀？难道老子忠心耿耿为仙姑效劳，居然是错的？我说，你到底是帮哪边的？莫非你是仇老儿安插的细作杀手？“
马寿拂袖愠道：“得了吧，马某要是杀手，只怕先拿你这混人开刀！“
“吆嗬！“吴良一按佩刀，瞪眼咋呼道：“你小子试试看？“
“好了，有完没完？“马寿白他一眼，然后沉声正色道：“方才吴兄在饮酒时，几位撤下来被罚的道爷，私下告诉温兄和小弟，那对岸之人，军阶确比你高，你道他是谁？便是半月前咱们在此见过的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