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朱魄隆回过神来看去,见从平台上露出一个人头。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五缕短须,头顶竖着高高发髻,横插一根玉簪,正是陶仲文门下的一个道士。

朱魄隆暗暗吃惊,但不敢久想,急忙含糊答道:“贲大叫俺送鱼来的,他中暑勒!”

那道人手按石栏,突然翻身轻轻纵下,一掌朝他头顶狠狠击下。

朱魄隆将心一横,头不缩反伸。待那掌碰到他的头顶时,道人果然撤手,朱魄隆心下一松,装作刚反应过来,吓得闭眼缩脖子,大呼小叫道:“啊——”

道人斥道:“鬼叫什么?又没真打你,想扰乱道爷军爷们午休么?”说罢,探头从鱼篓里掂起两尾鱼,又朝里看了看,方完去疑心。随后把鱼往篓里一丢,左手拂尘一扫,又问道:“送鱼的,你在这探头看什么?”

朱魄隆苦着脸道:“俺是替贲大送鱼的,第一次来……想找个人问问厨房在哪,又不敢问……问那些军爷……”

道人微微一笑,用拂尘一指,道:“好个机灵鬼!这仇府东院虽不比西院三三阵奇幻,却也是依两仪微尘阵所建,不找人带路,只怕你到天黑也找不到厨房。正巧道爷我要去寻花老肥晦气,你随我来吧!”

说罢,道人前头引路,朱魄隆装作憨头憨脸、诚惶诚恐地在后跟着,暗自却仔细打量着这道人。却见此人虽身材矮小,脚下却极为利落,带着他绕花树,进月门,上假山,过檐廊,七转八拐,柳暗花明。朱魄隆慨然暗忖:好个仇家大院!原来以为那西府已是美轮美奂,不想这东府更是人间天堂。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眼见烟雾缭绕的厨房就要到了,一股股烟熏油香之气,将朱魄隆引得的口里直泛酸水,好在他年青力壮,肠胃甚是能撑。道人推开厨下大门,十几个人连忙躬身施礼唱喏。道士满面春风,威风凛凛对朱魄隆道:“随我来!”说罢,昂头走了进去。朱魄隆只得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跟进去。

厨房真的好大,光灶台就十来个,云山雾海中,但见数不清的大锅小盆,菜山肉堆,二十来个小厮仆妇分头忙个不停。那道人竟负责得紧,直把朱魄隆带到一个胖大厨师跟前,笑道:“花师傅,你瞧我带来什么了!”朱魄隆正愁无法圆谎,闻言心中大喜,暗道:这狗道士真是仗义!便也不做声,忙把鱼篓从肩头卸下,放在地上。

那称作花师傅的大厨年过半百,长了一身好肥肉。他回头一看,果然错以为这鱼是那孙道人做主带来,也没多想,便笑道:“哟,孙道爷,怎劳您大驾亲自送来?”然后大声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厮道:“阿毛,快把鱼倒进池子!”那少年接过鱼篓,费力搬至一个石砌的大水池边,尽数倒了下去。

花师傅并阿毛的这一番言行,竟又替朱魄隆在孙道人这方圆过谎去,真可谓严丝合榫,天衣无缝。朱魄隆暗自偷笑,庆幸不已。

那道人笑道:“非也!我是顺便带他来的——主要是看看那‘仓中君子’养的如何!”

花师傅面有难色,道:“孙道爷,花老肥跟老爷走南闯北也做了三十几年菜了,但你说的这北方话,咱听起来还是有些不懂——这‘沧州金子’……到底是啥罕物?”

那道人哈哈大笑道:“好你个花老肥,一点不解诙谐!‘沧州金子’,呵……还‘广州银子’呢!贫道说得是那米中黑虫,你想——它先人一步,品尝白米,替米清毒,帮米除霉,而所得之酬,仅粒取一角,决不多吃,可不是‘仓中君子’么?”

花师傅恍然大悟,哈腰笑道:“呵呵……原来道爷说笑话呢!那米虫养的很好,很好!照你的吩咐,把上等白米拌上蓖麻子油,不敢日晒,这般热天,那间屋子里的几十个大缸,都已经黑压压地到处乱爬了!”

孙道人满意地点头,笑道:“闽南果是福地,养‘仓君’乃第一等的所在!哪似北方干寒,秋冬须设暖房,费九牛二虎之力,所培‘仓君’往往还瘦小不肥,着实伤脑筋呐!”

花师傅陪笑道:“孙道爷,小人一辈子都做厨师,却从未听说过这米虫……‘仓中君子’也管吃,陶真人他老人家真是……真是会享仙福啊!”

孙道人含笑点头,道:“花师傅,你一介凡夫俗子,不知我仙家妙用,也不怪你!我且问你,你可注意过,为何每一粒米皆缺头前一角?那缺失之处,正是米之精华,余下皆为凡物也!米虫者,为米而生,以米为天,食在人先,弃糟予人,不喝不泄,精华内敛。这等仙品神物,世人不识,反以为害,不知食用,岂非暴殄天物?若识得聚而食之,岂止滋味非凡,功效强赛参茸芝乌!久食滋阴补阳,百病不侵,若得吾师功法,更助延年益寿,返老还童,若得吾师嫡传,何愁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呢?再者,何止米虫?那菜虫、果蛹、蚕茧以及肉蛆等物,皆有类似妙用,只是功效差了许多……”

突然,孙道人止住话头,却是因见花师傅此时已经面如白纸,喉头作响,兀自强忍反胃欲呕,表情尴尬之极。

孙道人见怪不怪,也不生气,只是哂笑一声,叹道:“花老肥啊,花老肥,原来你这等没福,给你说也白搭!罢了……道爷要走了,你须要记得,今天哺时之前,定清蒸三两米虫,放于白瓷盅内煨着,派人送来我处!”说罢,打了个哈哈,拂尘一扫,转身便走。

花师傅跟他后头点头哈腰不住说道:“孙道爷您好走,看着脚下,慢慢的啊——恭送道爷!”看看已然走远,方哼了一声回过身来,脸上已转为鄙夷厌恶之色,往地上“呸”了一大口,低声咒骂道:“奶奶个熊的!照你这么说,怎不吃苍蝇、蚊子、臭虫、蟑螂?那玩意岂不更大补?——真他娘的邪门歪道!”

说罢,忽见朱魄隆还傻愣愣地呆在那里,便不耐烦地摆手喝道:“那小子,走吧,走吧!谁开的条子,拿着它到账房去支钱!在这戳着,等请吃饭么?走,走……”

朱魄隆憨憨傻笑着,背起鱼篓走出大厨房,然后打量四周,便朝厨房后面的垃圾场走去,装模作样地磕了磕鱼篓,一打眼看到一座花楼后边的树丛中,露出暗红色的一角飞檐,似是廊桥。他心中一喜,寻摸过去,果然见到了那面内湖以及廊桥入口。原来这仇家大宅的东、西府后院皆被这廊桥奇阵连接相通。

瞅瞅左右无人,但他仍不敢大意,走到湖边装作刷洗鱼篓,接着找了个暗处,一边装作小解,一边屏息聆听。时逢晌午,炎热逼人,见周遭确无人迹,朱魄隆便背起鱼篓,一步踏上廊桥,顺着“逢三便右”的走法快步走去,约莫半柱香后,便已来到了西院,依稀看到了那座错落有致的假山。

朱魄隆边走边寻思:奇怪,既然仇府已被那陶老道一伙完全占据,为何大门和前院防范森严,而这偌大一个后院,却如此疏于防范,未见一人呢?……莫非陶老道还未从沉鱼岛回来,于是岗哨便偷懒避暑去了?——想必如此!那孙道人吩咐花老肥在‘今天哺时之前’送米虫,十九是因陶老道下午才能回来享用!想通此节,朱魄隆无形中松了一口气。他脚步不停,这时已走到那座假山脚下,又沉吟道:如果陶老道还没回来,那么千机侯和仇家小姐应也不在府中,那么,我还是先寻个地方藏身,待到夜里,再出来探寻罢了。若找藏身之处,朱魄隆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接连地下潜河的地洞,其入口正是这座假山另一侧的藤蔓丛中,假使那里还没被发现,岂不正是个再妙不过的藏身之所么?

他主意拿定后,再四看无人,便迅速沿着石径上了假山,寻到那处缺口,正欲一跃而下时,忽听自身后有人干笑一声,道:“呵呵,你果然送鱼是假,奸细是真!”

朱魄隆听这话音,正是那孙道人所发,不由心中大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抓着脑袋转过身子,傻不愣登地看着孙道人,憨笑道:“太好了,总算找到道爷了!不过你说捡……捡什么……细针?……是要做鱼钩么?”

孙道人稳稳站着,轻捋五缕长须,上下打量他一番,似笑非笑道:“你小子还装傻啊!嘿嘿,你脚步轻快,必身怀武功,四下张望,更是心怀鬼胎!呵呵,你可没想到道爷是故意遗下你么?哼,道爷我何等精细?既把你从外带进,又怎会把你忘在厨下而不带走呢?”

朱魄隆眨了眨眼,傻笑道:“唔……原来道爷你在跟小人躲猫猫呀!……俺出门还到处找你呢!道爷真会开玩笑……”

孙道人慢慢走过来,冷笑道:“道爷忙得脚不沾尘,哪有工夫跟你捉迷藏?”说着,稽首一礼,沉声道:“尊驾来此有何贵干?”一边问着,一边拂尘细丝突然旋转成一个伞花,罩向朱魄隆全身。

朱魄隆见他招式精妙,若缠斗起来实无获胜把握,势必又将引来旁敌,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决定装傻到底。便吓得朝后一翻,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头触到石上,磕得鲜血直流,顺势也把此招化解了。他抱着头一边呼痛,一边哭喊道:“啊哟,啊哟!道爷饶命,道爷饶命!是贲……贲大让俺来的啊……”

孙道人见他如此狼狈,不禁狐疑地将拂尘一收,喃喃道:“毕大……毕大?难道是云南‘七星剑’毕老四么?不……他是行四!嗯,或许是洞庭‘碧眼叟’郎一明?呸,我给他十个胆!……莫非竟是关外‘黑牡丹’皮大娘么?也不对啊,她五年前就死在周家兄弟刀下了呀!……他奶奶的,说!这个贲大,到底是哪派高手?”这最后一句带气而问,似乎因自己无知而恼羞成怒。

朱魄隆泪涕齐流,泣道:“呜……贲大是俺三姑婆家的表哥,俺是他八叔公家的表弟,呜呜……我说不来吧,他又说中暑了,非……非求我来,说花大爷要的鲜鱼不能……不能耽搁,谁知道……”

孙道人“嗨”了一声,骂道:“原来是个他妈的鱼贩子!不过……”他又半信半疑地瞪着朱魄隆,喝问道:“哭什么?对了——你小子怎么会走这‘三三阵?’”

朱魄隆骇得不敢再哭,懵懵懂懂地道:“三……三针?”他似又吓了一跳,摸着头上的伤口(实际上伤口很小)流出的血,“哇”的一声,大哭道:“道爷要给我缝三针?是不是口子好大呀?”

“缝你妈的针!”孙道人啼笑皆非骂道:“道爷是问你——怎么会走这座桥?”

朱魄隆登时心中一凛,硬着头皮道:“这桥?……又有什么稀奇?反正……反正数到三就右拐,不就可以过河了么……”他一边含糊说着,一边摸着头,见头皮不再流血,便嘻嘻笑道:“道爷又跟俺说笑呀——哪用缝针,这都快好了!”

孙道人脸色一沉,盯着他缓缓问道:“是谁教你这般走法儿?”

朱魄隆经他如此一问,想到此法乃太子所授,登时灵机一动,便据实答道:“是俺堂哥啊,你不认识么?他在仇府里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啊!”

孙道人闻言色变,肃然起敬道:“尊兄是何方神圣?”

朱魄隆洋洋得意地坐身来,傻笑道:“他就是倒垃圾的‘垃圾阿三’呀,在仇府大大有名呐——俺们一家都跟仇府帮忙的,俺五婶子还是……”

“住嘴!”孙道人鼻子差点气歪。好在此人性子甚是随和,既疑心已去,便散开眉头,止怒转笑道:“原来如此。那你送完了鱼不好好回家,来此作甚?”

朱魄隆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憨笑道:“俺来找道爷的,你帮俺带路,还没谢您,不想一出门就找不到你哩!”

孙道人甚是受用,捋须笑道:“倒是个厚道的傻小子!道爷告诉你,听仔细了——现今仇府不比往日,今后若再来送鱼,不可乱走,定要央人带路方可。此次碰到了道爷这心善的,算你造化,下次若碰到别人,你的小命铁定丢了!可明白?好了,道爷饶你一命,起来,赶紧给我滚犊子!”

朱魄隆心中暗笑,脸上却惊吓莫名地道:“道爷说得是啊!……要不,还是你送小的出去吧……小的好像感到这到处都藏着兵老爷,一个个都拿着刀子……我怕……”

孙道人笑道:“傻小子怕了便胡思乱想,他奶奶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道爷问你,你在后院可曾看到一个兵么?——此后园虽为人造,但布局丁癸乙辛,暗合阴阳玄空,不简单啊!况树绿山青,小桥流水,也算园林中上品,尤那亏月小湖,红莲碧荷,环抱湖中一洲,洲中有一羞花木楼,住着天下第一美人呢……”说到得意处,他摇头晃脑吟道:“正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应改为:红莲香香,碧荷为裳,花容月貌,万夫莫当……呵呵,这便应景了!此等雌阴至盛之地,世间难求,怎可被雄猛阳刚之气所亵呢?”

朱魄隆心道:听他话头,难不成仇家小姐竟又回到羞花楼上了?糟糕,定是又被陶老道一众擒获了……却不知是那假皇后姊璇,还是那假二管家妹瑶?抑或被一抓俩?……若真如此,那么陶老道岂不比霹雳大师厉害得多?

孙道人见他呆呆发怔,微一沉吟,便嘿嘿笑骂道:“傻小子!听道爷说起美人,听得更傻了是吧?——真是惧心刚退,色心又起。赶快滚蛋!奶奶的,这美人道爷都不曾见过,你这泥腿俗夫也敢妄想?哈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快给道爷起来!”

朱魄隆被他骂得哭笑不得,心道:这个狗道人偏爱自作聪明,不过多亏他有这毛病,否则自己还真不好蒙混过去!想着便慢慢腾腾地爬起身来,抱过鱼篓来,一边摸着鼻涕,擦着眼泪,大声赞道:“道爷,你是神仙下凡么?猜的真准!——俺这篓内真的还剩一只碗大的蛤蟆,谢谢你带路,小的寻你就是想送给你这玩意儿,你到底要不要啊?”

孙道人闻言一呆,探头往篓内看去,奇道:“大蛤蟆?”

朱魄隆顺势把鱼篓往他头上一扣,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胸口两处穴道,一边笑道:“这可不是大蛤蟆么?”孙道人登时一声不吭,身子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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