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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197 为她陪葬(1 / 1)

墨绿色水草纠缠住我脚踝和手腕,我头发全部漂浮起来,时而在流速极快的海水内飞扬,时而蒙在脸上遮挡住视线,我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逐渐涣散,仿佛灵魂出窍,眼前幻化一片白雾,有无数人的脸,陌生又熟悉,美好和丑陋,义愤填膺的指责我怒骂我,或者微微笑着朝我挥手。

他们都曾出现在我生命中,有的漫长,有的短暂,最终不是离去消失,就是再也不见,而我也终将告别,告别这盛大的地狱,这虚伪的天堂,这自私的人性,这贪婪的欲\/望。

我双手无力垂下,更多温热的血从鼻孔和唇中溢出,我不停呛水,不停摆动,直到我归于平静,微笑闭上眼睛。

如果我就这样永远沉没,不给世人留下一粒尘埃与灰烬,像从未活过,把痕迹抹得干干净净,是否就能卸掉一切肮脏背叛欺诈和不甘,成为一片融化的雪。

这样结局似乎也很好,在即将万劫不复之前,让死神带走沈筝,即使不够干净纯粹,至少不会污浊得太过分。

我身体不断下沉,堕落,偶尔又被浮力托起朝上漂一些,我就像失去了根茎的枫叶,漫无目的悲壮又凄美,与水草和扬起的海泥纠缠错过共舞,看不到一丝光亮。

唯有明媚的七彩泡影,在我眼底如烟花般炸开,流逝,最终成为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而我就在这样的雾气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世界都压在我身上,斩断了我生的希望。

在我几乎要昏厥过去时,黑暗中我听到一连串非常细微的扑通声,在我已经有些失聪的耳朵里,微微颤动一下,似乎是什么重物跳入海中,将水浪激起,泛起巨大涟漪。

一群接一群陌生不知名的鱼和我擦肩,它们都颜色绚丽,只是漆黑眼睛暴露它们此时被侵入领地的惊慌,在经过我身旁时,又被那股强烈的血腥冲击,四下逃窜奔撞。

散乱的鱼群过后,海底似乎有了一点光亮,剥开重重云层与雾霭,我视线内不再是完整的漆黑暗无天日,我感应到了什么,使我撑着最后一口没咽下的气朝那一点微茫的白光看去,黑色衬衣因为水的灌入而隆起巨大的鼓包,形成一团模糊朦胧的黑色,他皮带不翼而飞,裤子松松垮垮,衬衣下摆被不断冲击的水浪撩起,露出他肤色偏白的的皮肉,和精壮分明的腹肌,他西装不翼而飞,纠缠的水草不甘示弱缠住他朝我伸过来的手腕,他脸庞四周全部是气泡,他似乎在憋气,由于缺氧眼底在不断充血,他几次张口要喊我名字,可我只能看到他微动的唇形,他叫不出来,我也听不到。

我忽然很想笑,我抑制不住自己唇角散开上扬的弧度,祝臣舟啊,他真是我的冤家。

杀了我丈夫,害我众叛亲离无依无靠,也在这场名誉和清白的较量中置我于死地,可他给了我星光,爱恨与疯狂,他注入我体内连我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力量,我一直在挣扎,在等待,这徒劳无功的纠缠为了什么。这一刻我才清楚,我就知道他会来,我潜意识里一直相信,他会救我,他不舍得我死在这片浩瀚的水中。

他奋力划动水浪,朝我快速游来,灵巧躲避柔软舞动的水草对他的戏弄和干扰,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我眯着眼朝他伸出手,他不顾窒息的危险大声喊我名字,尽管被水将声波冲散,但我仍能听到微茫的沈筝二字,这一声给予了我不向死亡妥协的力量。

我早已柔软的腿再度挣扎起来,我学着他的样子,拼尽全力向上浮动,鼻息间的血腥还在扩散蔓延,他整张脸都被血光染红,我们这样不知游了多久,头顶仍旧苍茫一片,看不到天,看不到海面的光,更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堕入太深,几乎已经沦陷至海底,祝臣舟拉扯着毫无力气的我,同样精疲力竭,他动作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人是多么渺小,怎样和这能吞噬掉巨大轮船的海洋博弈,我们都会活不了,如果再耗下去。

他拥有那么多,妻儿、事业和美誉,我早已一无所有,露露大约永远长眠在这片海域,我连最后这条血脉都不曾为陈靖深保住,我是千古罪人,我找不到活的根由。

我想不到自己这一刻还能笑出来,我在他拉扯我挣扎向上游的过程,用我最后苟延残喘的力气,挣脱开了他抓住我指尖的手,他整个人在上方都是一僵,他不可置信垂头看向我,我朝他咧开唇角,水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我此时的脸,这是我笑得最美的一次。

祝臣舟察觉到了我意图,他握拳狠狠砸向海浪,他眼底喷射出那么疯狂而恼怒的火光,他不顾我挣扎和逃离,将我拦腰抱住,他手从下摆伸进来,贴在我冰凉皮肤上,用力掐住,我因那股巨痛而清醒了一下,他咬着我耳朵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说,“你如果放弃,我就扒了陈靖深的坟。”

朦胧声音伴随他不停咳嗽与大口呛水的咕咚声,我在他怀中忽然哭出来,泪水和海水融合,全部都咸得发涩,他身体每每因为窒息和痛苦而颤动一下,我便如同被一柄淬了剧毒的长鞭狠狠抽打,是痛吗,并不是,而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

祝臣舟箍住我身体死命冲上去,他早已支撑不住,我不知道他的动力来自哪里,可他就是不肯放弃我,哪怕游上三步会退后一步,他还是死死揪住我,没有半分要扔掉的企图。

他鼻口同样渗出大片鲜血,一路向上,一路流泻,飞溅流窜到我身上,血浆在水内变质,成为一条细小红绳,它们开出最灿烂如火的颜色,却也戳在我心尖上。

海水温度渐渐不再是冰凉刺骨,而是热烈炙灼,头顶的光越来越强烈,像一条漆黑冗长的时光隧道,在这一刻全部静止,每一分每一秒都凝固。

我昏迷前最后一刻,祝臣舟托举我爬上岸,我伏在被阳光灼烤得滚烫沙滩上,喘着这口虚弱气息,我似乎看到了庞赞,他浑身湿透,正跪坐在一具非常瘦小的躯体旁,把吸氧机扣在她脸上。擎沧码头外警笛呼啸,响彻云霄,大批医护人员从小路冲入,朝我们飞奔而来,我看到满身是血的祝臣舟,他脸色惨白得一塌糊涂,他单膝跪在沙子上,右手撑住身体,对着抬担架奔向我的医生大喊,“无论如何我要她活着,否则你们全部给她一人陪葬。”

擎沧码头大约许久没这样热闹过,除了五年前轰轰烈烈的特大走私案,六个罪犯在此落网,仓库毒品爆炸震惊海城之外,这是唯一一次,发生这么大事故。

在我被抬上车送往医院救治的途中,祝臣舟也陷入昏迷,心跳几次跌停,血压骤降,我甚至能听到庞赞非常惊慌而大声的呼喊他名字,庞赞难得这样失控,我很想睁开眼看看到底他怎样,可我没有一丝力气,在汽车轧上一片石子路剧烈颠簸时,我便彻底晕厥过去。

我在睡梦中陷入一场格外漫长的昏迷。我精神断断续续清醒或者迷茫,清醒时我能听到许多人围在我病床前议论着心电图和监视器上的数字与波折走向,我听到过闵丞纹询问大夫祝臣舟的情况,可不知是不是老天和我作对,我却在这时再度昏迷。

我彻底清醒过来时,睁开眼便看到了窗外灰蒙蒙的天际,有雨水和青草的味道,交缠着从窗外随空气灌入,我嘴唇干裂,口渴得我说不出话来,正在给我输液器内换药的护士最先发现我睁开双眼,她非常欣喜的尖叫了一声,然后迅速丢下针管在医用托盘内,朝着病房外冲去,她走了大约三四分钟,便有两名中年大夫跟随她回来,他们手上拿着各种检查器具,伸入被子下面放在我胸口位置仔细探听,他们轮流检查后,将听诊器从耳朵里拔出,对那名欣喜若狂的小护士说,“药量减半,注意后期病情趋势,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不会有大碍。”

大夫说完后为我掖了掖被角,他叮嘱我好好休息,然后转身要走时,我扯住他白大褂的衣角,我非常艰难吐出三个无比嘶哑的字,“祝臣舟。”

大夫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在触及到我眼底的殷切和担忧后,他蹙了蹙眉说,“巨文祝总吗。”

我点头,“他还好吗。”

医生说,“他伤势要比你更严重一些,虽然你在海水内浸泡时间更长,但他在跳下去救你之前就已经因为和绑匪搏斗而受了伤,经过我们化验检查,确定是一枚铁器的锐角倾斜方向插入他肩头呷骨,造成严重刺伤,甚至很有可能影响以后肩膀承担重力运动。并且海中救你过程缺氧,失血过多。”

我听到大夫这些陈述后,整个人的心都凉了,我不知所措揪住薄薄的一层床单,我想哭可我毫无力气,我甚至不知道该配以怎样表情去接受这番事实,大夫观察了一会儿我输液的速度,有一名护士在门口喊他,他率先拿着医疗器具走出去和那名护士离开了过道,而留下的这位医生是一名女士,她对我非常友好的笑了笑,“朱大夫有话没说完,我来补充,祝总已经先你两个小时清醒过来,刚刚进行过检查,和你一样脱离了危险,只是要休养一段时间,左臂暂时几个月不能提重物,不能浸泡水中,后期康复治疗我们会用最好的进口药,帮助他痊愈,你不必觉得自责。”

我看着这名女大夫,她脸上表情都非常真诚,让我没有理由认为她是单纯为了宽慰我而说的善意谎言,我朝她声音嘶哑道了谢,我想要撑着自己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然而我才抬起一半,就又无力重重栽倒躺下,护士在我旁边手忙脚乱扶住我,问我需要什么,可以跟她说,我暂时不能下床运动,我抓住那名女大夫胸前垂下的工作牌,我眼神渴求直视她说,“可以扶我去他病房探视一下吗。”

女大夫脸上浮现一抹为难,她握住我抠在她工作牌上的手,将我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我那点虚弱力气根本无法和她抗衡,很快便松开,她解脱掉脱束缚后直起身体对我说,“恐怕…不能。祝总在这家医院有股份,我工作时间久,他的私人情况也略有耳闻,他夫人现在守在那里,她了解祝总受伤过程后,脸色并不好看,我觉得这时候您最好避讳一下,休养身体为重,当然,这是我作为医生出于考虑您身体健康的一点逾越劝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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