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沽酒(十三)(1 / 1)

泽源镇与落川之间存留着一道边界,白绫寻到红绡时,她便撑着薄薄一把纸伞站在边界上踮着脚尖往远处看。

这个季节的日暮时分常有些小雨,雨丝柔软绵长恍然不觉,但淋上半刻,却也足以衣裳尽湿。而北域又惯常寒冷,纵使是夏天,风也颇有些凉意,白绫见着红绡立在风雨中良久,指尖都有些泛白了,便行上前,解了雪裘斗篷给她披上。白绫未曾执伞,却也没有水迹落在她的衣服上,在蒙蒙细雨中信步而来的一团云雾。

白绫微侧着脸看向红绡,青蓝衣襟红边袂的女子安安静静的立在玄白交接的土地上,她笑的仿佛很满足很欢喜的样子,“小易师,我夫君他就在不远的地方是吗?”

“嗯。”白绫应她,“不远,落川的死气太重,你进不去,他出不来,等他心事了了,我便取了他的尸骨回来,给你葬的近一点,让你容易看到些。”

“哈……”红绡笑,她绾一缕垂逸在冷风里的长发别于耳后,“不用了,他喜欢呆在人堆里,就让他呆在人堆里好了,我想记着他的模样而不是那座墓碑。”

“……”白绫闻言,便也不再说话,她只陪着红绡站在雨幕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个稀薄身影,仿佛拼尽了全力般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着什么。白绫听不真切,只以为是风过叶间的“沙沙”声,可红绡却愈发笑的开心了,她问白绫,“问到了吗?”

白绫学着她在风中嗅了嗅,却被侵肤而来的雨水挠的鼻头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闻什么?”

“酒香气,浸在灵魂里的酒香气。”

白绫的鼻腔中充盈的却只有冷雨夹杂着些许的土腥气,忽然,她却笑了起来,一回身,只见龙霁月缓缓地自雨帘后执伞走来,银冠白衣,水墨的纸伞面,勾荷带菡的甚是好看。

“你怎么来了?”白绫揉了揉鼻子笑嘻嘻的问。

“我见你没有拿伞便兴冲冲的出去了,有些担心。”龙霁月说着,将伞倾斜过去,白绫抬头,只见薄薄伞面挡在了她和风雨之间,虽仍是有些凉意,却比方才好的多了。

红绡见状,挑了挑一双蒙了倾世桃花的眸子,她将白绫推到龙霁月的伞下,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稍稍待一会儿。”

白绫眨了眨眼睛,她伸手握住了龙霁月手中的伞柄,“莫要回来的太晚,饭菜会凉。”

“嗯。”红绡应声,她的目光仍远远地望着落川,昏蒙蒙的色调笼于整个天地之间,她想着那个有些犯傻气的人,竟愈想愈开心,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惊扰了这边境向来萧索无比的凉风冷雨。

落川玄黄色的土壤在雨水的冲刷下叠起一层又一层的泥泞,被打湿的小土丘经不起风吹,滑落的土石里包裹着腐朽的尸骨,殷松坐在自己的坟头上颇为惬意的哼着调调,他身形稀薄的有些透明,雨丝打在他的身上却渗进了泥土里,但他却毫不在意的拍了拍手边的无字空碑,碑体残破有些歪斜,左侧还缺了一个角,裂痕里生着些青绿的苔藓,滑溜溜的,还残存着经年累月的冷气。

许是时间久了有些无趣,殷松干脆躺了下来,他能够活动的范围小的可怜,四肢甚至不能伸展开,只好略微蜷缩着缩在圈子里,正当他迷迷糊糊准备睡一觉来打发时间时,耳畔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有些酒香随声而来,于风中缠绕他鼻下,他麻溜的盘腿坐起,眼巴巴的看着不远处朦胧的两个身影。

待那两道身影走得近了,方才知道是最意料之外的人。枫皓提着两坛子酒而走在他身后的梓少华却拿着三个酒盏,殷松心里一跳,却也没有避开,他笑的有些开怀,见牙不见眼的欢喜模样,他说:“终于来了啊,我等很久了。”

枫皓走到他的坟前,递给他一个酒盏,殷松摆了摆手,“我是鬼魂,而且灵力不够没有实体,你看……”殷松的指尖自酒盏中穿了过去,他苦笑着耸了耸肩,“要不,你还是将酒倒在我坟上吧。”

“嗯,好。”枫皓应着,干脆坐到了殷松对面,他没有带伞,雨水打在他身上,银黑的衣袍微湿,水渍顺着他未束进玉冠的头发滑进衣领中,他微微地打了个寒颤,“许久没回来这里了,都快忘了北域的夏天都比南国冷些。”

殷松瞧着枫皓将一壶酒倾入土中,便仰头张着口,一股酒泉落进他的嘴里,他满足的“哼哼”了两下,“这是桃花醉,北域还真喝不到。”

“原本想给你带倾城的,”枫皓晃荡了一下手中的酒盏,象白的玉器衬着剔透的液体,说不出的纯净美好,“想了想却还是放弃了。”

“其实,你可以多拎几坛的,这许多年我都不曾碰过酒。”

“哈”枫皓笑,两人都不再说话,只一杯接着一杯的倒着酒,梓少华在一旁坐着,他酒量不好,喝过三四杯便撑着头看枫皓和殷松,他记得很多年前,那两个人也是这般沉默的喝酒,各怀心事,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偶尔又相互看一眼放声大笑。有时,两人却又像赌气般谁也不肯先醉,只喝空了青央城的酒窖,过一天被酿酒的老师傅拿着空坛子满青央的追着打。想着想着,梓少华便记起了三年前。

三年前,祈国国都曾经来过一个卜师,他神秘的如同一个幽灵,永远穿着一身的黑色斗篷,长长的帽檐垂落,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他甚少与人讲话,却句句能通晓未来诸事,比之易术中的推演,尤要精准清晰数倍。因此,他虽然为人低调,却也在短短几个月内名声广播,震动朝野。

但他却只在皇城呆了六七个月,临走之时面北而立,道殷松功高盖主,而殷松之女必将亡了祈国,自此,再也无人能寻得他的踪迹。他的一句话,闹得诸国流言四起,怨声载道,甚至动摇了枫皓的江山根基。

梓少华还记得,当枫皓要求他以易术咒杀殷松时他的惊诧,他生逢乱世,自幼饱尝人间冷暖,虽天性凉薄极少动情,却与殷松相交甚好。他不明白,若论交情,枫皓与殷松相伴数十载,自己尚有不忍,枫皓又怎能只因一个谣言便狠下心肠,要取了挚友性命。

他从没见过枫皓那般坚决的要他去做一件事,甚至用上了命令的口吻,仿佛只要一松口,便再也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哈”梓少华忽然笑了笑,“我又何苦为了他再找什么借口,背弃就是背弃,他与我欠了殷松的总该有一日要还给他。”

“你笑什么?”枫皓将一杯清酒送到他面前,梓少华低头看了看,伸手接过,他见地上有一个深色血染的囚笼,笼子里困着言笑晏晏的殷松,银甲将军盘腿坐着,眉目里的畅快更甚笼外的人,“我笑我们才该是魂飞魄散的人。”

“哈哈……”殷松听见梓少华的话,隔空伸手,仿佛在抚摸他的头顶,“莫说蠢话,我虽不肯让你们伤害我的妻女,却也不肯让你们早死,不然我就算消失了都会伤心的。”

“你……”梓少华温柔了向来冷漠的眉眼,他一挥手,有些赌气的道:“不要摸我的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就这样,约莫过了有半个多月,枫皓与梓少华也收敛了进一步的行动,而红绡腹中的婴孩因生死咒的关系吸食母体的妖力愈发顺畅,且有白绫一身灵气相辅竟发育的更为迅速,仿佛冲破了禁锢般,于几日内成了形态。

白绫将头搁在红绡的肚子上,听内里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她笑得很欢,惹得一室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开心,红绡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低声问她:“是不是快生了。”

“嗯。”白绫直起身来,给红绡倒了杯茶,茶里浮着些安胎的小黎根,一股清香伴着苦涩的药味冲鼻而来,“也许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红绡接过有些大了的茶杯,茶里混进了新鲜的蜂蜜,她了然的轻轻一笑,伸手顺着腹部鼓起的地方抚摸,掌下略高的温度和有致的起伏昭示着即将诞生的一个小小生命,一个不被天地容纳却承载了无数希望的生命。

梓少华下的战帖是在申酉时分送来的,勾描了黑色长生藤的金字显得尤为鲜丽,白绫照着偏斜的日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而后往龙霁月身边的栏杆上一摊,歪着头苦恼的看着他。

龙霁月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般冲白绫浅笑,他逆着光,白绫不得不半眯着眼睛,“怎么了?”白绫伸手,在龙霁月的眉间摩挲了两下,“没什么,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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