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发财带着邑惊尘拜完码头后不到半个月,发现徒弟几乎和厂里的人都打成了一片。他见过自来熟的,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面对如此局面,心里是五味杂陈。想来他在厂里这么多年,朋友没多少,冤家却很多。难道自己这么个老头都不如这黄毛小子会做人?
邑惊尘不以为意:“他们和我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那也不算什么友谊!大家算是萍水相逢,没有利益的牵扯。我敢打赌,只要牵扯到十块钱以上的利益,我们就会翻脸。”
周发财心里骇然,没想到这小子心里居然这么清楚!他细细打量着徒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邑惊尘将冒着热气的茶缸子端到周发财面前:“您喝茶!”
“不喝。”
“不喝暖暖手。”
周发财接过徒弟的茶缸子:“冬天,水冷得快,不要老是倒水。”
“没事,冷了我在给您换呗。”
周发财露齿一笑:“怪不得周舟说你鬼。你要生在乱世,估计能成就一番霸业。”
“怎么可能,我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
“人能不能干,和他读多少书没关系。刘邦高中毕业啦?朱元璋高中毕业啦?读书只能开阔一个人的眼见,可能会影响他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但对这人真正的性格起不到多大作用。那是骨子里的东西。”他停了停,“二十了吧?”
“过了年就二十了。”
“那也没几天功夫了。”他看着邑惊尘欲言又止,“你……你……”
邑惊尘盯着他,正要问他到底想说什么的时候,休息室里突然一阵骚动:“美人鱼来了!美人鱼来了!”
有人一听,立刻从地上一跳而起跑到了窗户前:“真的,哪里啊?哪里啊?”
“那个穿粉色衣服的,可不就是?”
邑惊尘见他们的样子宛如见到九天神女一般,忍不住好奇起来,也走到窗前:“你们看什么呢?”
“美人鱼!”
“美人鱼?”他不禁轻轻一笑,“谁会起这么个名字?”
“美人鱼就是颜溪。”他听到周发财站在他身后说,“美人鱼这个外号是他们给她起的,因为她爹在菜市场卖鱼,她放了假就到她爹那里去帮忙,于是大家就叫她美人鱼。”
这已经不是邑惊尘第一次听到颜溪这个名字了,自从他来到清泉饮料厂之后,大家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这个人。她像一个梦一般,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邑惊尘踮起脚尖,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神仙人物。可无奈狭窄的窗户挤满了脑袋,他一眼望过去,全都是黑乎乎的脑袋,什么也看不见。他想了想,低了头,从脑袋与脑袋之间的缝隙往外望,外面正飘着雪,大家的眼中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粉色的人影在跳动,在一帘雪幕中有点不像人。
邑惊尘都没看见她到底有过高,头发有多长,更不可能看清脸长什么样,可心居然还是“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人影终于消失在漫天白雪中,大家竟对刚刚如梦似幻的一幕意犹未尽,盯着远处看了很久,直到确定颜溪真的走远了,不会回来了,这才唉声叹气散了开来。
邑惊尘想起刚刚周发财的欲言又止,问道:“师傅,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周发财像意识到了什么,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但语气里明明有惋惜之意。
邑惊尘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被一个素未谋面,只知道一个名字的人弄得心神不宁。这实在是荒缪之极。可是无论理智告诉他这多么愚蠢,但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看见的就是那个在漫天飞雪中行走的身影。
他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颜溪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事实上都不用他打听,颜溪两个字就像即将到来的春节一样,是清泉镇人人必然谈起的话题。
邑惊尘收集着关于颜溪的点点滴滴,他利用这些零碎的情报,在心里拼凑着颜溪的画像。
颜溪是清泉镇最美丽的珍珠。
颜溪心灵手巧,会画画、会剪纸、会刺绣、会用输盐水的塑料管做钥匙扣、会做衣服……几乎没有一样是她不会的。尤其是她做的衣服,能把人的优点全都展现出来,又能很好的掩饰缺点。十三岁的时候她设计的衣服样式就引领了清泉镇的一个潮流。
颜溪做的莲花酥真的像绽放的莲花一样,美丽又可口。
……
虽然这样的情报越来越多,但脑子里的颜溪依然缥缈。
可每天最高兴做的事情依然是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想想颜溪。
离农历春节还有七天的时候,厂里放了年假。邑惊尘本可以回家好好过个年,从学校出来之后,家里给在他身上投资了不少钱,一辆自行车,进酒厂的时候给人送礼也花了一些钱,可他一分钱都没挣到过。如今不同了,他也拿到了一点工资,虽然不多,孝敬师傅又花了一点,但起码能把父亲大人觉得花得冤枉的五块钱取名字的钱补贴进去。
他很想回去,把自己仅有的这点钱孝敬给爹娘,让他们也开心开心。
可是他不敢回去,不知道徐翔风的事情到底处理得怎么样了?
但有时候又会想,他们如果把他供出来了,警察认为他构成同谋的话,应该会找到清泉镇来。毕竟谁都知道他有个姐姐在清泉镇。其实躲在这儿,无疑掩耳盗铃。既然警察没找来,那说明他没有事情。本来嘛,他又没有参与抢劫,凭什么抓他呢?
可万一说他是知情不报呢?那是不是包庇罪?
想想还是不回去安全一点,万一警察在家设了埋伏,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没敢把自己来清泉镇的真正原因告诉姐姐,自然也不好让她回去帮她打听消息。而且,他也不想把姐姐卷进来,免得受牵连。他想当初父亲不让自己告诉姐姐,也是这个原因。
邑小眉见弟弟放了假还不回去,以为是和爹娘闹别扭了。弟弟从小不服管,总和爹娘对着干。离开了他们,如脱了僵的野马。不想回去,她倒也能理解。
她对弟弟说:“你愿意多呆些日子回去也可以,就到姐姐家住几天,过了年,和我一起回去!”
邑惊尘不愿住姐姐家:“我住宿舍就行。我已经和看门的赵大爷说好了,和他作伴。”
“那你一日三餐怎么办呢?人都走了,食堂又不开饭?”
“我到小吃店吃呗。”
“多浪费。这样吧,到姐姐家来吃。我知道你不愿意住我那去,不自在,姐也不逼你。可饭一定要去吃,知道吗?”
邑惊尘知道拗不过,就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