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睫一锁,有些想不通。不自觉地揪了揪衣袖内的丝帕,又问:“他们谈话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如意点头,桃杏的眼眸里,流溢出波光:“嗯。”
她小心地用余眼观察了四周,悄声地俯在我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我边听,边点头,伸手从头上拔了一只玉钗插入她的云髻,说道:“送你一只玉钗,好生放着。你戴着真好看,这支蝶钗就像一只活过来的蝴蝶,飞在你的青丝上。”
我笑着,抬手轻触了一下蝴蝶的羽翼。
它们的双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微风拂来,翅膀上的七彩鎏金,灵动跳跃。
这支青玉鎏金的蝶钗的背面有一个印。
那是我的私印。用它去当铺商行,可以取出不少的银契。
它不是用来当的,而是用来取银票的。
在徐州的公主府里,每年有很多俸禄,我还有受封的田邑,十五万户。
是以,在十大州中,我的那些散钱,便委任一些熟悉各州府特色的人,开些当铺商行,以便利滚利的流通。
我的私款在漠北颇丰,漠北那边有一半的商行是我开的。
徐州,扬州,益州,是我阿爹的天下,我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抢我阿爹的生意。
青州,幽州,吐蕃,西域,北疆……它们周边的商业过于发达饱和,已经没有多余的利润空间。
所以,我只有开发一些边缘小地方,赚些小钱。
当别人在花大价钱抢繁华商业中心的时候。我已经花小钱在漠北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和领域,等别人过几年再转辗过来时,我的商业铺已经占稳脚跟了。
我执起玉梳,给她重点新挽了个漂亮的发饰,说道:“如若以后你落难了,走投无路了,就拿这支玉钗去‘天宝阁’。”
“姐姐……”
她握住我的手,眸光弈弈:“谢谢姐姐。天宝阁,我知道的。不过姐姐这么好,我才不会随便把这支蝶钗当了。金钱哪比得上姐姐对我的情谊。”
我笑了笑不说话,心中却叹道:“希望,你永远没有需要用它的时候。”
如若以后,真的如我梦中所预示的落难了,也许我也不能再帮你什么忙了。
有可能我自身都难保。
风挟带着一丝寒气,吹拂在我的耳边,青丝如黛,远山呜咽。
古琴的音律,在微风中轻送。
我抬眸,远远望向队伍最末端的那一抹绯衣,虽艳于桃李,却不免流于世俗——于世俗之中,遗世独立的一抹红。
远方,一层层的白雾包裹着一层层的山峦。
一幢幢的小别山下,环绕着一条条的小溪流。
一弯碧溪,映天穹;溪上小舟逐风流,一篙撑醒春风意,不解相思为哪般?
“姐姐,这次我偷偷回来,李后主还不知道呢。他刚才坐马车出去办事了。我一看他走了,立刻就拉莫染过来找您了。”
如意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我,问道:“姐姐,您说人在什么时候是最难受的?最痛苦的?最痛不欲生的?”
我望着天上飞奔的流云,想了想,回道:“你人这么小,小小年龄不好好吃饭长大,整天烦恼这些东西做什么?”
如意抿了下樱桃儿小嘴,说道:“我觉得——人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是最难受的。”
我撤回眼眸,盯着她,笑道:“思念,的确是最难解的考题。因为,这道考题,你一个人是做不来的。”
相思本无解。
“哦……如果让一个人做,的确是永远也写不出答案。可是,我还是很想他。想他,思念着他,想得整夜都无法入眠,内心就像一团野火在烤,万般的难受。好像心肝儿被人揪着,揣着,没有一刻是安生的。”
她的杏眼里全是激越的水花,泛起涟漪的花纹。
“如果,明知道他处于危险之中,而我却一个人安然无恙的离开,那比刺穿了我的心还要叫我痛苦。姐姐,您说对不对?人最痛苦的时候就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处于危险之中,而无能为力!”
她说着,陷入沉思中,眼波儿流转,水润泣然。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健健康康,活蹦乱跳。”
我低低地说,心中却升起一种苦涩的味道。
李后主在这次战乱中,依旧活得生龙活虎,没少一根头发,没少一块肉。
而我的阿诸呢,在血腥的战场上被打得遍体鳞伤,心口处还挨过孟狄的重剑;如今,他还躺在病榻上,生死未明。
而我呢,为了州国的利益,出嫁远方,做一颗美人棋,牵制着整个棋局。
阿爹孤注一掷全押在了我的身上。
“不,不是的。我觉得他活得一点儿也不开心。他活得压抑而痛苦。他的笑,对外人的笑全是装出来的。”
如意很肯定地说。
我在心中默默地补上一句:“能眼也不眨一下,就斩杀三十多万人,怎么会活得压抑痛苦?不是表面装得太好,就是心理素质太高了。”
李后主在如意的眼中是十全十美的,我又怎么能破坏他在她心中最完美高大的形象。
我反问道:“你从何处看出他活得难受压抑了?”
“那天,我躲在龙床底下,偷听他们谈话。直到撑不住,睡着了。因为,我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小白公子是什么时候走的。直到,在半夜里,迷迷糊糊地听到李后主在睡梦中做厄梦,他一直在隐忍着偷偷地哭泣。”
如意陷入回忆中,眸子里全是水花在涌动:“他在哭,躲在锦被里瑟缩发抖……他说——别,别过来。放过我……”
我自心中叹了一口气,能屠杀三十多万条生命,肯定有很多冤死的鬼魂来找他。
自作孽,不可活,怎么能逃得了心理那一关。
“我看他这般难受,就爬上榻,想安慰他。”如意很纠结地说。
我转过头,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心,笑道:“那你终于可以和他独处了,如愿了吧。”
“姐姐不要误会,如意不是那种好色之徒。我是不会做那种轻薄之事的。”
她瞪大杏目,很认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