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环境幽雅安静,他倒和阿爹一样,旁人不在的时候,都不自称为——“朕”。
阿爹曾说过——朕这个字,是孤独且悲凉的。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牡丹花香,春分时节,便到了百花齐放的萌芽期。
只是,战争躁动的苗头也在忽隐忽现。
在亭外有几株老梅,盘根错节,苍枝上开出朵朵的雪梅;风一吹,这纤细的花瓣,就纷纷扬扬地洒落……和着天上细小的雪花,轻轻的飘……默默地落……
我转过身,望着天上飘洒无尘的细雪和白梅瓣,说道:“道是雪又不是雪,道是花又不似花……白梅若雪,雪若白梅,掺和得分不清,真与假,假与真,还真难猜透呢。”
李后主站在我的身后,也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一些掺杂在一起的梅与雪,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过了良久才说:“有时候,梅有梅的苦衷,雪也有雪的无奈。不过是因为一些时机的契合,迫于形势,扮演了不同的角色。有时候,这雪花也是身不由己的,看似洁白无情,可当它代替梅花,落入泥土的时候,却是在用生命,慢慢地融化……渐渐地化成水……融入黑暗,坠入死亡……”
我看向他,回味着他的见解,才说道:“虽然各是雪白色,却扮演着分不出的角色,不管是喜是悲,是福是祸,是恶是善……都要不忘初心。不要忘记那一身洁白的纯色。这或许就是它的底线吧——它的信仰——雪花也有信仰的啊。它虽然代替了梅花,坠落死亡之渊……却依然保持着信仰的纯净啊。不管它最终的命运是什么——它都不会抛弃自己的本质纯良。”
李后主的眸子变得神采奕奕,神情激昂。
他盯着我,嘴角抖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重复我刚才说的话——:“不会抛弃自己的本质纯良。说得真好。不忘初心,不污名节。虽是同一种颜色,却有不同的本质。”
“虽然,它们表面上一样,可还是挺好区分的。”
为了舒缓一下气氛,我浅浅一笑,伸手接了一片白色的梅花瓣,这瓣尖,还有些许粉色,嫩生生的,在这个即将过去的冬天里,透出生命力。
“哦?是吗?愿闻详情。想不到你这般冰雪聪慧。”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问。
“还不明白吗?”
我故作神秘的反问。其实这梅花和雪花还是很好辨认的。只要有心,就能看出破绽。
他盯着我的双眼,眸子一闪,会心一笑:“哦,虽然它们颜色一样,可是认真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天色不早了,这儿,风有些大,我体质太过虚弱,不宜在外,逗留在久。这个时辰,该回去了。”
我抚了下牡丹说道。
这牡丹就要绽放了,它在聚集着力量,准备在春天里一绽风华绝代。
这个春天,有很多事,都会改变;不止万物在复苏——中州也在复苏!
战争的火苗,会随着春天的气息而波动;而阿爹已经布好了局。
“嗯,我送你回去。”
他点了下头,拉住我的手,在上面放了一枚令牌,才说道:“也许,你以后会需要。虞兮,你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即使我以前就知晓你的才情与容貌,但是现今,我发觉你的魅力不止于此。天下第一美人,在我眼中其实无关于美貌,只关乎于内心城池的澄澈。”
我收下令牌,施了一礼,点头一笑:“谢谢。”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出嫁吐蕃,成为吐蕃的皇后。这对于谁都有好处,也是最好的结局。”
我低垂着眼睫,才问道:“如若,事情有变,我无法出嫁吐蕃,你打算如何做呢?”
我抬眼正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说呢?我想采纳一下你的意见。你是一个兰心蕙质,才情博学的女子,一定能给我一个最好的答案。我不需要你现在就回答,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给你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眸光变得晶莹透亮:“虞兮,请相信我。我是真心待你的。你的笑容很美,即便你看起来总是体虚气弱,可是,爱笑的女子,运气都会出奇的好。”
我疑惑地问:“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可是爱笑的女子,运气都会出奇的好。
是谁,在以前曾说过这句话呢。
一种好熟悉的感觉。
“自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才发现,真的如此。你一笑,整个春天都亮了。”
他就这样一路护送我回庆生殿。
庆生宴,终于要开始了。
我刚入座,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透过雕栏画屏……在夜明珠的映衬下……华光滟潋……
他徐徐又缓缓地走来……沉稳的拍子,凝重的气息。
远远的,我似乎又闻到了青莲的檀香,那味道——
沉静得如若一座山!
一座山水静谧环绕的城!一座机关重重却又不动生色的城!
这座城,坚固若铜墙铁壁,攻不了,摔不烂,烧不毁,踏不破!
冷香,悠然。极其的理智与冷静。
冷香,寂然。极其的克制与镇定。
我的眸子升腾起一片迷雾,雾蒙蒙一隅,开始缠绕着,升华着。
云雾之水,顷刻之间,就要倾城倾国。
我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暖炉,那上面荷粉色的锦缎香囊流苏被我揪得有些凌乱。
他身材高挑轩昂,身穿浅蓝色与宝蓝色相间渲染的竹叶纹貂皮大氅,玉冠束发,温文雅润……随着走动,那卧龙盘纹袖就会鼓动如风扬起……仿佛是天边的云,遥不可及的飘逸……
他踏着花团锦簇富贵牡丹的地毡,慢慢走了过来。
两旁鸾凤蟠桃雕纹的烛台上烛火明丽,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却远不及他周身耀眼;那些明媚的烛火被丝绢罩薰出的一片柔和光圈,正落满他的周身,影绰得朦胧深远……
就这般远远地看去,虽瞧不清容颜,却也能隐约地感知到来人的气质——矜持清贵,沉着稳重;那一抬头一回眸,又似高山上的琼树,遥不可攀。
如意看得双眼冒光,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都未曾见过……真是琅华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