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弘的手一顿,回头。
只见,昏暗之中,高大的男子手提着灯笼慢慢走来。
他步履稳健从容,他一袭墨染般的长袍加身,腰间束了玉带,一头银色高高束起,头上戴着墨冠。
生得惊为天人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的容颜,却半点没有娇气,反而是在眉目之间隐隐散发出睥睨天下的威严。
轩辕弘弯腰行了礼,“西陵皇帝陛下,久违了。”
司徒耀抬了下手,“大家都是这南疆皇都,说远也不过隔着一堵宫墙,算不上久违。七殿下客气了。”
轩辕弘直起身子,笑吟吟问道,“陛下不是在王宫中陪着贵妃娘娘么?怎么也得空到这偏僻荒凉的地方来?”
司徒耀眼神一凉,徐徐道,“七殿下问的好,这问题也正好是朕想问的。周国地域也算辽阔,难道已经没有七殿下施展拳脚的地方了么,需要大老远跑到这南疆来兴风作浪。”
轩辕弘脸上的笑容有一刻的僵住。
但很快他便又若无其事地笑出声了,“西陵陛下言重了,小王不过生**流浪,来这南疆走动走动罢了,怎么谈得上兴风作浪呢?但是陛下您……”
他话锋一转,又将火引回司徒耀的身上来,“俗话说的好,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离京多时,就不怕朝中生出诸多变故么?”
“小王不才,却是曾多次听闻,贵国左相权倾朝野野心勃勃呢。”
轩辕弘的话的确不中听,一语中的,直接挑破西陵当今的格局。
冯相势大,野心勃勃,早已不满足于一国之相位,恨不得也学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将皇帝牢牢攥在他的手心里任由其摆布。
这件事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偏偏是这么个人尽皆知的事情,司徒耀好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可是皇帝呀,国中有一个虎视眈眈觊觎他皇位的人,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帮别人料理后花园。
他就不怕后院起火么?
轩辕弘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司徒耀也就不客气了,“七殿下何故谦虚?贵国陛下不是对七殿下多有赞誉,可七殿下你不也得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跑到这南疆来企图有所建树好巩固自己的地位么?”
“相比之下,朕给那些有心思的人一个机会,让他们大展拳脚,将自己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让他们一筹夙愿,不算是成人之美么?”
司徒耀轻描淡写,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轩辕弘一时语塞:“……”
论无耻,他当真不是他的对手。
南疆王见他们你来我往的,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相让,却把他一个人晾在大牢里面,气得直跳脚,“你们这是想干什么?谁来放本王出去!”
司徒耀看了他一眼,没动。
轩辕弘也没搭理他。
把玩着那一串钥匙,轩辕弘若有所思地看着司徒耀说道,“陛下倒是心大。成人之美固然是好,可千万悠着点,别将你们司徒家先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给玩崩儿了才好。”
司徒耀闻言便笑了,“这话朕也同样送给七殿下,心怀天下固然是好事,但是,你也得摸摸自己的肩膀,是不是能扛得起‘天下’。”
他说着顿了顿,又补了八个字,“尤其小心,后院起火。”
轩辕弘心中含沙射影的话,司徒耀毫不客气地送还给了他。
他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是身后有猛虎,可他轩辕弘何尝不是钱有狼?
都是有小辫子被人攥着的人,谁也潇洒不了。
只看关键时刻谁更狠一点更利落一点罢了。
轩辕弘的眼神微微一变,仿佛从司徒耀的话中听明白了什么。
“陛下是想诓小王走,然后领着南疆王出去,平息外头的这场纷争么?”
司徒耀淡淡地摇了下头,“七殿下误会了,今日无论你走不走,南疆王朕都是要带走的。至于平息外头的纷争那件事,无论有没有南疆王,纷争也都是要平息的。”
轩辕弘狐疑道,“陛下就这么有把握?”
他说着话不禁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牢中的南疆王阿赫利,南疆王一脸期待和愤懑,显然还在气恼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争辩,却不带他出去。
司徒耀方才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的,可他不信身在牢中的阿赫利能帮他什么。
但对方是司徒耀,年少便负有盛名的司徒耀,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
如今是南疆是飞乱不可了,也是他坐收渔利的机会来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司徒耀也不着急,竟然从一片杂乱之中翻出了张凳子,丝毫不担心弄脏自己的袍子,直接坐下了。
“七殿下还有不明白的,也可以即刻提出来,朕不介意当场帮你解答。”
轩辕弘握着钥匙的手紧了紧,精致如少年的脸庞盯着司徒耀,“陛下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
司徒耀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去,薄唇轻启,万般冷意,“七殿下想做什么,朕便要阻止什么。”
“一统天下固然是无数人的愿景,可是有句话说的更好,强扭的瓜不甜。不愿陷入水深火热的,更是大有人在。何必逆天而行强人所难?”
轩辕弘闻言发出嗤笑,“陛下千里迢迢来到南疆,不也是为了你西陵开疆拓土,版图再增一隅么?何必自欺欺人。”
“朕不否认有这个想法,可朕也答应过一个人,在她有生之年,绝不主动再起战火。尤其是南疆这种……”
司徒耀意味深长地看了南疆王一眼,“南疆的局势,不必理会,过不了多久也是个自取灭亡的下场,七殿下却非要徒增一场杀戮,是何必呢?”
轩辕弘嘴角狠狠一扯。
却还没等他说话,司徒耀又抢先道,“因为七殿下你等不及了。你没时间再等了,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的功勋再添上一笔,这样才能说服你的父皇,答应你的请求。”
轩辕弘到嘴边的话生生僵住,难以置信地瞪着司徒耀:“你想干什么?不,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七殿下可以火上浇油,朕推波助澜一把又如何?”
直到此时,轩辕弘才明白过来,正如西陵左相冯胜武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一般,他的秘密在司徒耀这里,也不算是秘密了。
之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暗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铺垫。
从他进入这个暗牢开始,他便已经盘算好了。
不,他是打从一开始便盘算好了。他只是到这个时候才点破而已。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计策!
轩辕弘眼中燃起怒意,狠狠将钥匙丢在地上,两个箭步冲到司徒耀跟前,“你到底做了什么?”
“七殿下这么想知道,何必自己回去看看呢?”
“司徒耀!”轩辕弘终于发出一声怒吼,一把揪住了司徒耀的衣领。
很难想象,一惯都冷静自持的东周七皇子轩辕弘也有这么个大吼大叫的时候。
完完全全失去了理智。
司徒耀眼中却没有半分同情。
没有温度的声音,轻飘飘说着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回去吧,这个时候出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兴许还能赶上那姑娘大婚的喜酒。”
轩辕弘仅是一顿,便干脆利落地往外走。
守在外头的手下看见轩辕弘出来,立刻迎了上来,“殿下,方才……”
轩辕弘面无表情地道,“本王都知道了,走。”
心腹追了两步,“可西陵皇帝不是刚……进去了?”
轩辕弘闻言看向他,目光冷漠,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本王说走,没听见么?”
“……”心腹很少见自家主子露出这样的眼神,吓得当下就闭嘴不敢言语了。
轩辕弘又看了一眼门口带队的的魏寒江,恨不得将他活剐了!
可轩辕弘到底是走了,话不多说,干脆利落上了马,扬长而去。
他却是没看着,那人群之中,穿着铠甲将面容都遮去大半的人慢慢转过身来,露出带着伤疤的脸。
暗牢里。
司徒耀脚尖一踢,钥匙飞上半空,抛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之后,稳稳落在司徒耀的手心。
样式差不多的钥匙,足有几十把那么多,一长串,一把一把的找,确实是不好找。
司徒耀回头往出口的方向看。
外头的动静里面是听不见的。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轩辕弘已经骑上快马往回赶了。
可是,你一个担得起半壁江山的亲王,对方是统帅三军的大元帅女孙,这一场爱恋,注定不会有结果。
既然身在皇权这个漩涡的中心,就应该早早看破。
何必执着?
可他自己,又为何执着?
司徒耀又不禁笑出了声,慢悠悠走到牢门外。
牢房里的阿赫利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瞪着他,“……西陵陛下究竟是要做什么?”
司徒耀一顿,“做什么?你这可把朕给问倒了。”
南疆王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曾经,征服南疆是她的夙愿,可如今不是了。她是武将却不好战,她执剑持、枪,都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朕觉得,南疆王你虽然不能带来多久的和平,但你南疆的下一任王可以,所以,你这条命可以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