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还没亮便爬窗户进屋,将臣妾从被窝里拽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瞧瞧这未来的满朝文武朝廷栋梁是何等面目么?”
前边儿榜文下面黑压压的全是人,这边墙根倒是清静的很。姜雁容转过头看,某陛下正打着哈欠,看上去精气神不济,像是一夜未睡又勉强一大早赶着出门似的。
可那又如何呢,她不也一晚上都没能睡着么?如今,她就连闭上眼休息都很难做到了,更遑论入睡。
幸好,她脸上的伤还没全好,仍缠着纱布,为了方便,出门便戴了斗笠,也就没人瞧见她憔悴的脸色了。
“也不单单是为这个。”司徒耀说道,说着便又指着挤在一起看榜文的那些人,说道,“瞧他们,有人荣登三甲,有人名落孙山,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不就是世间百态,世事无常么。”
“满朝文武都在等着您回去上早朝,您在这儿就是为了看看人间百态么?”姜雁容没好气道。
司徒耀选择闭嘴:“……”
在边上的王德也选择老老实实坐壁上观:“……”
好一会儿,司徒耀才说道:“我……朕就是想着,你不是没见过人放榜么?科考三年才一次,这次错过了,下一次便要等三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想带你来看一看。”否则,三年之后还能不能与你一起来看放榜,都不知道呢。
姜雁容撇了撇嘴,没说话。
那边还敲锣打鼓地,挤着看榜文的人络绎不绝。时不时地有人激动地发出尖叫:“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我中了,我中了,我终于中了——”
也不时地能看见有人兴致勃勃挤进去,垂头丧气被挤出来,瞧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难知道,偌大榜文,竟是没有他的名字了。
可世事便是如此,有人得意就会有人失意,有人欢喜有人忧。
榜文虽大、名字虽多,但赴考的人更多,大浪淘沙,能留下的只能是金子。
而不是沙子。
姜雁容看着那些或得意或失意的人,许久,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回吧。”尾音犹像是叹息,却是很轻很轻,几不可闻。
“嗯。”司徒耀点点头,说道:“贵妃说回就回吧。”
她说回就回,那她叫他去死,他是不是也得去死啊?
姜雁容心中冷笑,但也并不反驳,任由司徒耀牵着她的手,也没甩开。
不是不敢,不是不想,只是没有必要。
……
因为陛下早朝姗姗来迟,好些朝臣都颇有微词,嘟嘟囔囔的念叨着,美色误国。也有人低声说道,也不知那姜贵妃如何媚惑的陛下。
但冯相今日却是什么都没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皇后那件事的影响,而选择低调了。
好在,这插曲倒是没耽误多久,很快议事便进入正题。
今日春闱放榜,新科进士要入宫面圣,称为殿试。
不过,考卷早就呈上,三甲也是陛下已经御笔朱批钦点的,今日他们入宫,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新科状元与榜眼、探花还会跨马游街,如何才入宫面圣,三日后又要于御花园摆琼林宴,这可是一样比一样更重要。
监考官与吏部等官员都各抒己见,有的夸今科进士个个才高八斗,有的夸今科进士不但才高八斗,模样还生得俊朗,不会是我泱泱大国,有华美文章,还有俊秀才子。
总之,这些人满口都是溢美之词。
司徒耀也听得甚没兴致,他一直在看着冯胜武,这老狐狸今日倒真是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为了哪桩事,竟然在朝上也走神发愣,这可一点都不像他。
“冯相,诸位爱卿都见过了新科进士们,而且评价颇高,你作为今科主考,是不是也有什么话想说?”司徒耀故意点了冯胜武的名。
冯胜武初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边上的人提醒了他一下,他这才恍然回神,连忙答道:“回陛下的话,老臣进过考场,亲眼看见那些举子个个胸有大志,下笔如有神,看过试卷之后,更加觉得,这是天佑我西陵,这么多保学书生前来赴考,定能为我西陵之壮大繁荣添砖加瓦。”
“冯相倒是好口才。”司徒耀皮笑肉不笑道,“朕依稀记得,冯相是永明二十三年的进士,那时候,朕还是个孩子。隔年我父皇登基,改年号元和,冯相是元和十年当上的吏部尚书的,这般一想,冯相的确是个能人。一路高升,平步青云啊。”
司徒耀这番话分明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呢。
冯胜武一下就忆起了旧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说道:“陛下过誉了。老臣,也只是尽心竭力罢了。”
尽心竭力,好一个尽心竭力啊。
有多少人尽其一生,都在七品官的位子上挣扎打滚。他倒好,短短十年,就从进士混到了礼部尚书,二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是位极人臣的一国宰辅,只手遮天了。
这老狐狸还真是到什么时候都滴水不漏呢。
司徒耀心中冷笑,表面上倒是也十分平静,转头便吩咐王德道,“传今科进士上殿。”
“传今科进士上殿。”……
……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传召传到宫门,今科进士们按照名次,井然有序地排着队进入重明门。
也不是所有进士都能进了前面的重明殿。只有三甲,以及进士前三十,才能进得去。其他人,便只能在大殿门口,远远地看一眼龙椅上风采卓绝的皇帝陛下。
三甲及进士们陆续进殿,很快便跪了一地,司徒耀往下看了看,却是又问了王德一句:“这个怎么没看到御史中丞张成静?”
王德悄声说道,“张中丞今日因病告假了。说是半夜里就跑肚拉稀,天没亮大夫就请到家里去了。”
“嗯。”司徒耀点点头,也没多想。
底下跪着的三甲中,排在第三位的探花郎“张惠”往文臣那一排看了看,没瞧见熟悉的人,登时松了口气。
爹啊爹,你可别怪女儿心狠,咱们要是在这儿见了面,以后你可就摆脱不了干系了。
不过只是一点泻药而已,您老人家多多担待。
……
雁回宫里。
姜雁容回来之后,便说乏了,要歇息,连晴雨妙玉也不让在身旁伺候了,让她们都下去。
房中只余下她一人。
姜雁容坐在梳妆台前,镜子理清楚地倒映出她的模样,半张脸都缠着纱布,瞧着实在别扭。
但她也没动手去拆了那纱布。
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将外袍脱下挂好,姜雁容便躺下了,明明一整晚都没睡,明明累得不像话,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满是鲜血淋漓,耳边有无声声音在哀嚎痛哭,触目惊心,闻声悲恸。
也不知躺了多久,姜雁容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过去了,却忽然听见外头有动静,一下就坐了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晴雨在外头敲了下门,答道:“娘娘,您该喝药了。”
姜雁容吩咐道:“那就把药端进来吧。”
“是,娘娘。”
晴雨端了药进来,瞧见姜雁容神色疲惫,还不禁多嘴问了一句,“奴婢是不是把娘娘吵醒了?”
“无妨,总归是睡不着的。”姜雁容淡淡说道,神色也十分冷淡。
晴雨恍然有种感觉:娘娘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药拿过来吧。”见晴雨在发呆,姜雁容便朝她招了招手。
晴雨连忙放下朱漆小圆盘,将玉碗盛着的半碗药端近前去,“娘娘,这药是刚刚盛出来的,还有点烫。”
“嗯。”姜雁容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拒绝晴雨喂她,接过药碗自个儿吹了吹,然后就一口闷下去了。
“娘娘,您……”晴雨见状愣了一下。
“怎么了?有何不妥?”姜雁容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晴雨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兴许是奴婢想多了。”
她,应该是想太多了吧。娘娘平日里喝药,也是这般的,怕苦,就一口闷。
可偏偏她今日就觉得,娘娘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太一样呢?她又说不出来。
“娘娘,蜜饯。”晴雨是个聪明人,甩甩头便将那点疑惑甩在脑后了,又将一早准备好的蜜饯呈上去。
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姜雁容顿时皱了眉头,问晴雨道:“这蜜饯是哪儿来的?”她神色瞬间凝重,语气也十分严肃,
晴雨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小心询问道:“这是陛下吩咐御膳房,特意为娘娘做的。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娘娘的眼神好像凌厉了许多。
好像有些,凶狠。
“本宫一直以来吃的,都是这个蜜饯?”姜雁容又问道。
晴雨越发紧张,谨慎地点了下头,说道,“是啊,这些蜜饯自打御膳房送来之后,奴婢们便小心存放起来,只有娘娘用药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一小碟的。听说是用十分珍贵的蜜橘酿制的,很是稀少。这宫里头只有娘娘您能吃得到。”
是么?竟然是用珍贵的蜜橘酿制的,很是稀少。
司徒耀啊司徒耀,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