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冷不防抽吸了一口冷气。
“你……”
“……贵妃娘娘,你,你这话贱妾可就听不太明白了。我们家两个女儿,就是再不济,也都是冯家的女儿。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总不能对她们……”做什么吧。
闻言,姜雁容忍俊不禁,说道,“白姨娘,冯家的女儿也分嫡出庶出的。你只不过是一个姨娘,而你的女儿就算是冯相的血脉,也是姨娘生的。有大夫人在,有皇后娘娘在,若是没有人相扶助,白姨娘是觉得,你们母女三人光是凭自己便能出得了头?”
“我我……我……”白氏“我”了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贵妃娘娘一语中的,说的全都是她心中最最担心的。
如今,她还得着宠,能借着给相爷吹枕边风,争取些机会让女儿、儿子出头,送那两个丫头入宫的机会也就是这么来的。
可她还能这般得宠多少年呢?她保养的再好,也终究比不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今日她能靠着这些手段得到相爷的宠爱,以后别人也是可以的。
而且,郭氏看她不顺眼这么多年,至今没敢动她,也都是因为得宠,等到她不得宠了,那他们母子几人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所以,她拼命地想让两个女儿出人头地,只要进了宫、只要能伺候陛下,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后半辈子便有着落了。
换了是生在别的人家,别说是庶女了,嫡女都未必能入宫、入了宫也未必能像她的女儿这般当上婕妤。那顾家的女儿不就是么,一直听从郭氏的摆布,至今还不是个区区的美人?
所以,那两个丫头能入宫已经是走了天大的好运了。她们一定一定能将她教的那一身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像她牢牢抓住相爷这般也牢牢抓住陛下的心,只要她们能生下陛下的子嗣,那就万事大吉了。
她们一定能。
可她也担心,她们在还没生下陛下的子嗣之前,便会被在宫中根基极深的冯佳雪、顾兮若这些人联手设计,那一切就都完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彻底没希望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看着这么多年的辛苦和期盼付之流水!
这般想着,白氏暗自捏紧了掌心她抬起头来,仰头望着姜雁容,郑重地说道,“贵妃娘娘,您说的句句在理。贱妾出身卑微,比不得大夫人高第出身,贱妾的女儿也跟着出身不好,更是不如皇后娘娘那般尊贵。我们母女几个人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了这么多年,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安稳度日,余生康泰。假若贵妃娘娘能许我们母女一个未来,贱妾母女三人,定当为贵妃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白氏说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就差指天誓日发毒誓以明志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姜雁容想不信好像也不行了。
可姜雁容分明看得清楚,白氏那一抬头的瞬间,眼底都比之前多了两分凌厉与戾气。
看样子,她是下定决心了,下定决心要借着她这个贵妃势,圆她们母凭子贵的梦。
不过这样也好。敌人的敌人,便可以是盟友。利益当前,有利可图,比什么劝说威逼都管用。
姜雁容真就作出信了她这些话的模样,又接着问道:“肝脑涂地倒不至于,本宫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只是,白姨娘可能替你的两个女儿做主?”
白氏非常肯定地说道:“这是当然。她们可都是从我的……不是,从贱妾的肚子里生出去的,贱妾说的话她们还能不听么?贵妃娘娘,贱妾这就去四艺殿,贱妾这就去将贵妃娘娘的善意说给她们听。”
“好啊,那本宫就期待白姨娘的好消息了。”姜雁容目光深意盎然,笑意浅浅地说道,“若是白姨娘能劝得动两位婕妤,半个时辰后,便带着她们一起过来吧。”
“是,贱妾明白了。贱妾晚些一定带着那两个丫头前来拜见贵妃娘娘。”白氏十分的兴奋,瞧她的模样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嗯。”
姜雁容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淡淡点了点头。
晴雨便在一旁提醒白氏道:“白姨娘,这是宫里,希望您提到四艺殿的两位婕妤时,也同晴雨这般尊称她们一生琴婕妤、琪婕妤。再怎么是您生的,那两位婕妤也都是陛下册封的婕妤。冯相与大夫人见了皇后娘娘也都是要行礼问安的。”
白氏的脸上微微一红,尴尬不已地点了点头。
姜雁容也看得出来,晴雨是故意的。
晴雨平日里是个多么贴心的人啊,她也只有在面对冯家的人时,才会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
“借着刺激白氏,让白氏心中对郭氏以及冯佳雪的怨恨更深更浓,好进一步激化她们之间的矛盾,让她们互相斗得更凶,这才是晴雨说方才那番话的目的吧。”
待苏苏领着白氏走后,姜雁容侧目瞥了晴雨一眼,说道,说完竟然动手摘下来面上的轻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就这一眼,仿佛有寒意穿透了内心。
“……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
晴雨心头一震,直接跪下了,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失言倒也无妨。”姜雁容淡淡说道,“本宫就是想告诉你,就是没有你的这些话,她们们之间的矛盾也是不可调和的,白姨娘与他们家大夫人、那两位冯家的婕妤与皇后娘娘,她们的立场已经决定了,她们生来就是不能共存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结果。”
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人只要得到了一些,便想要得到更多,得到了更多便想要更多的更多。
没饭吃的时候会想着能吃饱便好,可是在能填饱肚子的时候,就会想要永远都不挨饿,想要不挨饿就必须有很多很多的钱,有了很多很多的钱之后,又会想要很大很大的权,永无止境。
人的贪婪之心没有尽头,白氏与她的儿女们,即使不是为了名分地位,将来也会因为别的事情跟郭氏冯佳雪母子等人撕破脸皮。别的都好说,但唯独这件事,她们谁都不会妥协。绝对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妥协。……
姜雁容的声音中,有一股看透了一切的通透沧桑,仿佛遗世而独立。余音绕梁许久,久久不散。其中蕴含的寓意,也深长悠远。
这世间,终究是有些事能妥协,有些事,决不能妥协的。
“……”
跪在下头的晴雨愣愣望着坐在上面的贵妃娘娘,在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被彻底看透了的感觉,整个人都空了。脑袋里也跟着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娘娘是看出了她满腔的愤懑怨恨,也看出她蠢蠢欲动的复仇之心,娘娘,是怕她做错事走错了路了么?……
从御书房回来的司徒耀刚走到门口,本打算给他的贵妃一个惊喜,却正好听见姜雁容说的这番话。
他便在门口站住了,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们的立场已经决定了,她们生来就是不能共存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结果。”
她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也说,人的贪婪没有尽头。
但这些话在他听来,与其说她是在开解晴雨,倒不如说是她在开解她自己。
她与冯佳雪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姜家与冯家,势不两立。她与冯佳雪之间,也只有输赢、没有言和。
他原本是因为得了好消息,才匆忙赶回来想让她第一时间知道高兴高兴的,如今,他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同她说那个消息了。……
司徒耀在门口站了良久。
久到王德都生出担忧,低声询问道:“……陛下,还进去么?”
司徒耀没说话,摇了摇头便返身往外走。
王德也不敢多问,紧忙快步跟上。
屋里头的姜雁容与晴雨都还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便都没有察觉,陛下来了又走。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姜雁容才勉强从失落的情绪中拔出来,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晴雨,她吩咐道:“起来吧,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跪着。”
“一个人若是连家仇大恨都能忘,那她的心,是得有多狠啊。”……
陛下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姜雁容发出如斯感慨。
晴雨听贵妃娘娘这么说便愣了神,“……”是啊,连家仇大恨都能忘,那她的心是得有多狠啊。
门外的陛下却也跟着心中一沉,五内纠结。
到底,她还是不肯放过她自己。
她失去的这十年的记忆,竟让她如此如此的在意。从前所表现出来的淡薄与云淡风轻,都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消失了。
她是不是恨不得立刻想起来那丢失的十年,是不是恨不得立即找出她十年间从不思报仇的原因。她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记忆里,是否存在过他这么一个人呢?
如今,她体内的蛊虫早已不如当初那般,能完全压制住她的记忆。她被封存的记忆正蠢蠢欲动,随时都会挣脱束缚。难不成,她如今的惆怅,便是她恢复记忆的前兆么?……
司徒耀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司徒耀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收起他若有所失的神色,恢复成以往面无表情生人勿近的模样,便抬腿跨过门槛大步往里走。
“不是说今日要召命妇们入宫觐见,怎地这般冷清?”
姜雁容闻声吓了一跳,本能地去抓她随手放在边上的面纱。
但是,直到对上司徒耀的目光,她才恍惚想起来,在他面前,她似乎没有戴起这张面纱的必要了。
往常,他不都是盯着她这张脸入睡的么?
思及此,姜雁容僵住的手又缓缓自然下垂,面纱便随手搁下。
姜雁容起身迎了过来,走到司徒耀的跟前才向他行了一礼,似笑非笑道,“陛下怎地这般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最近事忙,要忙到很晚的么?”
今日一早,她还没醒呢,他便匆匆忙忙上早朝去了,中午又拉着她陪他午睡,但她午睡醒来,他又已经不见人影,只让晴雨传话,说他政务繁忙,得去处理那些个国家大事,耽搁不得。他分明就是怕她再盯着他休息,才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溜走的。
这陛下不过都是仗着月笙哥给的良药,让他的伤口愈合其快无比,他才敢这般折腾。
司徒耀压下心头沉甸甸的心事,嘴角往上扯了扯,说道:“最近的确很忙,不过再忙也没有朕的贵妃重要。想见你,便抛下那些俗事赶回来了。”
“……油嘴滑舌!”姜雁容老脸一热,眼角余光偷偷地瞄了边上的晴雨还有王德一眼,顿时羞赧地锤了司徒耀的手臂一记粉拳。
谁曾想,她这一记粉拳捶下去,却被略有薄茧的大掌牢牢握住。姜雁容挣都挣不脱。
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正如火如炬一般的注视着她,眼中情意缠绵爱意翻涌,她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陛下,他们,他们还看着呢。”
“奴婢告退。”晴雨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二话不说便行礼告退。
“老奴也告退。”王德也是溜的比兔子还快。
姜雁容:“……”
要论察言观色,他们一个个都是个中翘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