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灵曦捂在鼻子上的手缓缓落下,望着两扇门还在拍打,门口却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她冷冷一笑,也只有何冰柔才能让他如此失态,不顾一切。
他离开了,正好她不用走了。
她拿出鸡毛掸子,作势打扫,实则是想查探这间书房里有没有暗格。
直接杀他为父报仇,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必然做不到,若是她能找出对他不利的证据,送到皇上那里,皇上定然会很高兴地满足她的心愿。
萧白逸功高盖主,皇帝忌惮他,尽人皆知。只要她能捕风捉影,也够他受的。
大约一个时辰的光景,安静的书房外才又响起脚步声。这时,她正在帮萧白逸整理桌案。
他的脸色比离开时还要难看,来势汹汹,她隐隐觉得情况不对。
不待她多想,他已经进了书房,冲到她面前,大掌蓦地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推靠在身后的书架上。
“说,解药在哪里?”他面目狰狞地质问道。
孟灵曦被这忽来的变故吓得一时间傻了眼,直到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意识到他是真的想掐死自己的时候,她才回神,艰难地发声问道:“什么解药?”
“别跟本王装傻。”萧白逸眼中怒火熊熊,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她的脸色憋得发紫,抬手去抠他的大掌,将他的手背抓出一道道血痕,却丝毫无法撼动他一分。
“放开我……”
他不为所动,越发咬牙切齿。
“交出解药,否则本王杀了你。”
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挣扎的手再也用不上力气。
不行,若是再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
她眸光闪了闪,艰难地挤出微弱的声音:“我死了……你去哪里拿解药……”
他手上的动作一僵,力气果真松了松,迟疑片刻,这才撤下掐着她脖颈的大掌,一双含怒的眼却死死地盯着她。
“孟灵曦,我知道你恨本王。你想报仇冲着本王来。”
她抚着发疼的脖子,急促地喘息。已经空白的大脑意识渐渐回归,这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何冰柔中毒了,他认为是她下的毒。
她勉强稳了稳呼吸,被掐伤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王爷为何认定是我所为?”
他冷冷一笑,认定她是在装糊涂。
“柔儿吃的梅花酥一直是出自品香楼,别告诉本王与你无关。”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何冰柔喜欢吃品香楼的梅花酥。
“仅凭这一点,王爷就定了我的罪?”她嗤之以鼻,“还是王爷因为害死了我爹,心里惶恐,才会认定我是下毒之人?”
他蓦地一眯眸,眼中迸射出两道森然的光,犹如地府里的罗刹。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在本王面前提你爹。”
她警惕地打量着他,忽然想起幕秋水说过的话。难道,他恨她爹,真的是因为何冰柔?
“为何不能提我爹?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他的神色便又是一阴:“提起他那些龌龊的事情,本王怕污了嘴。”
“萧白逸,你太过分了。”孟灵曦一时间怒火攻心,冲到他面前,抬手便要一巴掌打下去。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大力甩开:“不要试图挑战本王的耐心。”
本就气息不稳的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地撞在书架上,才勉强站稳。僵硬的实木磕得她的骨头尖锐地发疼,她却忍着不哼一声。
“萧白逸,我不许你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污蔑我爹。”她倔强地低吼。
他拧眉,这样倔强、坚强的她,让他心里有些不适。
若非关系到何冰柔的生死,有前车之鉴,他真的想相信一切与她无关。
“本王还不屑于冤枉那种卑鄙无耻的人。”萧白逸的嘴角噙起一抹冷笑,鹰眸中泛着寒光,大掌收紧成拳,已经攥出了“咯咯”声。
可见,他有多恨孟庆良。
“你住口!我不许你如此污蔑我爹。”她冲到他面前,攥紧他的衣襟,疯了一般摇晃着他,却丝毫无法撼动那铜墙铁壁般的身体。
泪,顺着眼角成串落下,如泉涌般止不住。
她爹死得本就冤枉,这个男人不但没为她爹的死表示一点歉意,反而这般侮辱她爹,她怎能不恨?
“够了!”他抓住她的手,厉喝一声,眸光变得复杂。
“萧白逸,我恨你,我恨你……”她睁大含泪的双眼,仰头瞪着他,第一次在这般激动的情形下说出自己心中的恨。
他眼神微滞,竟觉有些心慌。
“本王知道你恨,恨本王害死了你爹。”
她一下子便安静了,目光发直地看着他,从牙缝中逼出六个字:“你终于承认了?”
她的眼神哪里是在问他,明明已经认定。他忽然觉得有些心凉,嘲讽地随口道:“纵使本王不承认,你不也认定是本王杀了你爹吗?”
孟灵曦的瞳孔蓦地放大,脑中空茫得只剩下一个讯号:“杀了他,他是你的杀父仇人。”
她蓦地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着他的胸口便狠狠地插了下去。
本应该来得及躲开的他,却傻愣在当场,忘记了躲闪,任凭她那支在阳光下仍旧泛着寒光的银簪插入他的胸口。
心口刹那间有痛意散开,他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凝固。
他萧白逸,一个不久前还拼杀于沙场的男人,居然第一次有了无法反抗的感觉。
她眼见着银簪没入他的胸口大半,人顿时傻在当场,抓着银簪的手颤抖着紧了紧,抬首望向他那双总是挂满寒冰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各种情绪起伏。
心,有一瞬间生出不忍,却在想起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时,又狠下心将手中的银簪往他的身体里送了些。
“真这么恨我?”萧白逸艰涩地开口,问了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的心颤了颤,被仇恨染成灰色的眸子已经很好地说明一切。
“师兄!”
忽然,幕秋水又痛又怒的声音插了进来。
随即,便是不留余力的一掌打在了孟灵曦的胸口上。
孟灵曦被打得倒退数步,银簪从他的胸口拔出时,他温热的血液溅花了她的脸。她嗓子一热,一口鲜血从口中呕了出来,胸口火辣辣地疼。
她痛苦地眨了眨眼,一滴沾染在睫毛上的鲜血滴落在她血迹斑斑的脸上,染红了她迷蒙的泪眼。她想,这是喜悦的泪水……
就算她不能杀了他为父报仇,至少,她也让他付出了血的代价。
啪——
手里染血的银簪跌落,上边的珠花被摔得支离破碎。
“师兄,你怎么样?”幕秋水焦急地上前查看他的伤口,已经顾不得孟灵曦的死活。
“没事。”他淡淡地回了她一句,视线始终如锋芒般盯视着孟灵曦。
她嘴角流出的鲜血刺痛了他的心,却仍激不起他心里的一点怜惜之情。
试问,他要如何去心疼一个想要杀自己的女人?
渐渐地,他眼中的所有神色都被冻结,他对闻声赶来的家丁冷声吩咐道:“送王妃回去,不许找郎中医治,不许送食物。直到她交出解药为止。”
“呵……哈哈……”从低低地冷笑到狰狞地大笑,她已经不再是她。她已经不想再说自己没有解药,因为他根本不会信她。
她转头怒视两个快步奔到她身旁要来架她的家丁:“滚,不许碰我。”
“我一定会活下去。”尽管身体已经虚弱得摇摇欲坠,她挑衅他的目光仍旧犀利得让他不能忽略。
“本王等你活下去再来报仇。”他恨得咬牙切齿。
她缓缓勾起嘴角,被风吹乱的发丝在眼前飞舞,整个人如风中罂粟般美丽妖娆,看似脆弱,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却在你沾染之时,让你欲罢不能,再也割舍不下。
她挺直脊背,骄傲地走出他的视线。尽管一步比一步走得吃力,她却仍不肯让自己在他面前倒下。
“师兄,她要杀你,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过她?”幕秋水看着渐行渐远的孟灵曦,终于按捺不住质问道。
“我和她的事,你不要插手。”萧白逸沉着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警告意味。
“师兄……”幕秋水委屈且不满地唤他一声,在对上他眼中的寒光时,还是没敢再多说。
而那道骄傲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转角处,在两个人看不到的地方倒了下去。
在她彻底失去知觉前,模糊的视线中最后的人影是那个总是迷惑她,让她分不清真假的男人。只是,这一次,她只是轻轻一瞥,便看清了他。她知道,他是萧然生……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文澜院的床上。
外边的李妈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却冷着一张脸,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关切和热络。
孟灵曦的心沉了沉,她伤了王府的主子,这府里怕是没人会待见她了。
她忍下胸腔中火辣辣的疼痛,问道:“翠儿呢?”
“在院子里和丫鬟们玩。”李妈依旧有问必答,似乎并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我睡了多久?”她的目光有些无神地望着残破的帐顶,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好似并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一天一夜。”李妈目光锐利地盯视着她,“王妃就不问问王爷的情况吗?”
孟灵曦闻言,心里下意识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唇瓣动了动,却终是没有搭话。
李妈失望地看她最后一眼,终是转身而去。
孟灵曦静静地听着她的脚步声,眼神迷离地看着帐顶。脑中不停地回荡着李妈刚刚的问题。他怎么样了?他死了,她就会有多开心吗?数日朝夕相处下来,她隐隐觉得,这个男人或许真的是顶天立地的。这其中或许真的有什么误会。但看昨儿书房里,他对她父亲的恨意,他是真的恨不得她的父亲死……
何冰柔,这个她从来不知道的女子,到底与她的父亲有着怎样的恩怨?
之前幕秋水说,她还以为她是为了挑唆她帮忙对抗何冰柔,如今看来是真的。
“王妃姐姐,你醒了?”翠儿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打断她的思路。
她转头看向床边正天真地看着她的翠儿,费力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翠儿……”一开口,她的声音便已经哽咽。所有的坚强在见到最亲的人时瓦解,从酸涩的心底流出的泪水,泛滥般冲出眼眶……
“小姐别哭,翠儿不用小姐照顾,翠儿可以照顾小姐。”翠儿慌乱地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急得也红了眼眶。
就在两个女人哭作一团的时候,一道温淡的男声犹如春风般吹入两人的哭声里。
“我会帮你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