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妈和翠儿就来了祠堂。她们过去时,孟灵曦整个人已是虚软无力,要让两人搀扶着,才能站起身。
翠儿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一夜没睡。她看着憔悴的孟灵曦,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姐,是翠儿连累了你。”翠儿哽咽着道。
“怎么会是你连累了我。”孟灵曦轻叹,幕秋水和大夫人显然都是在针对她。她动作温柔地抹去翠儿脸上的泪水,“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她这么一哄,翠儿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凶了。
“你这丫头就别哭了,让你主子回去歇会儿,吃点东西,还要过去给大夫人请安。”李妈从旁提醒。
“今儿还要去?”翠儿不悦地反问。怕自家小姐再受委屈。
孟灵曦微微拧眉,心里下意识地抗拒。
“王妃听老奴一句劝,在这深宅大院里最重要的就是忍辱负重。王妃虽然身份尊贵,表面上没人敢奈何王妃,到底是暗箭难防。”李妈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到时候就算是皇上,也不会追究王府的家事。”
孟灵曦赞同地点点头,把李妈的规劝听进了心里:“李妈说得是。”
李妈轻轻一叹,略显无奈地道:“可能于王妃而言,全王府只有王爷一个人是豺狼虎豹。但是老奴想告诉王妃,女人若是狠起来,绝对比男人更胜。”
孟灵曦打心里感激李妈的提点,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李妈。”
“你无须谢老奴,老奴也是希望家和万事兴。”李妈依旧淡然,并不邀功。
孟灵曦回以温和一笑,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李妈对她虽然多有提点,似乎却是与她保持着距离的。
转念一想,这才两日光景,有距离倒是也正常。
她转头望向祠堂门口,“忍辱负重”四个字再次萦绕上她的心头。李妈说得对,她必须学会忍辱负重。
……
孟灵曦回到文澜院,梳洗一番,简单填了填肚子,来到大厅时,萧白逸正与大夫人坐在厅中喝茶。母子俩之间一点热络、亲切的气氛都没有。
“灵曦见过母亲,见过王爷。”孟灵曦俯身一拜,态度谦恭。
萧白逸睨了她一眼,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他倒是第一次见。
赵慧茹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起来吧。都是自家人。”
孟灵曦看得出,大夫人很不待见她,只是忌惮萧白逸,才不愿再为难她。看来,她若是想在这王府站稳脚,与萧白逸表面上的和睦很重要。
“为何水儿还没过来用早膳?”萧白逸看向门口的方向,问道。
“水儿病了。”大夫人阴阳怪气地回道。
萧白逸微微拧眉,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总算是有了点变化,带着几分质问地看着堂下的下人:“为何没有人通报本王?”
“不是没通报,是通报的时候被你的侍卫给拦下了。说你有军务要处理,什么人都不见。”大夫人悠然地说完,端起茶杯,自在地轻啜一口。
“母亲的消息倒是很灵通。”萧白逸将目光落在她那没有什么同情表情的脸上,脸色沉黑得吓人。
赵慧茹不急不缓地放下茶杯:“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你的侧妃实在是通报不了你,只能来通知我这个做娘的。”
萧白逸的瞳孔微微一缩,站起身,连句道别的客套话也不说,就往门口走去。走到李妈身旁时,他顿了下脚步,吩咐道:“李妈,带王妃回房用餐,以后都不用来前厅请安和用餐了。”
孟灵曦一怔,这算什么?她堂堂震威王府正妃,早餐却让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用。这不等于直接告诉震威王府的下人,她这个正妃全然没有地位吗?那她以后想调查些什么,岂不是更难?
显然,萧白逸并不打算与她商量。话落,便阔步离开,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
“恭喜儿媳了,居然能在进门第三天就让逸儿金屋藏娇,给收到后院去,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得宠。”大夫人嘲弄一笑,转首对丫鬟吩咐道,“去通知厨房,准备一份饭菜送到王妃房里去。”
“是,大夫人。”小丫鬟应声刚要下去,又听大夫人吩咐道:“还有,王妃正在守孝期间,想为父亲多积点阴德,好早登极乐。不宜开荤,饭菜要清淡些。为避免浪费,一个素菜就够了。”
孟灵曦微微一笑:“谢母亲为灵曦想得如此周到。”
人家虽然摆明了难为她,但表面上也不宜再撕破脸。
从前厅出来,孟灵曦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不禁在心里叹息。想在王府立足,并查出真相,远比她想象中要难。
这日后,由于不用再去请安和用膳,孟灵曦倒是落了个清净。
她知道萧白逸此举是为了提防她,她自然也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有动作。索性每日足不出户,看书写字,好不悠闲。
至于报仇和寻母一事,外边有安远在查。王府里,她想等萧白逸渐渐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再着手去查。否则急于动手,只会适得其反。
只是,日子虽然清净,却并不好过。
每日一碟青菜不说,有时候还可能是凉的,显然厨房是有意为难她。
翠儿和厨房吵过一次,厨房的理由是幕侧妃病了,王爷吩咐一切以伺候幕侧妃为主,厨房没那么多时间顾到这边。
难不成幕侧妃病了,王爷和大夫人都不吃饭了?显然这话是为了难为孟灵曦说的。
孟灵曦不但不在乎,反而掉过来安慰翠儿,让她以后不要再和别人吵。父亲入狱时,她已经见识到了人情冷暖,又岂会不明白这些奴才的所作所为是为何?
幕秋水虽是侧妃,却是风光无限,成了王府名义上的女主子。不过,她听翠儿说,幕秋水与大夫人虽然表面上和睦,暗地里却相互较劲。这样一来,王府的焦点就都落在了这两位主子身上,方便随时站队。
萧白逸每日奔忙政事,对院子里女人的争斗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不作不闹的孟灵曦,直接就忽略了她的存在。
孟灵曦很乐见这样的结果,越是没人将她们当回事,越是没人关注她们的存在,这样她们以后做起事情来,反而方便。
一连数日过去,孟灵曦没什么反应,李妈反倒沉不住气了。
一日用过午膳,李妈忽然建议道:“王妃天天窝在屋里,怕是要窝出病的。不如让老奴带王妃在这宅子里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这样的建议,孟灵曦求之不得,面上却很是怠慢地应下,好像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其实,就算李妈不提,她也准备找个理由走出文澜院,办自己该办的事情了。李妈倒真是善解人意。
震威王府的规模并不算宏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般建筑,更谈不上华丽,亦没有办法和孟府比。
孟庆良虽然为人节俭,但为讨爱妻欢心,把孟府建造得很是别致。
李妈是个细心的人,每到一处院落都会为孟灵曦简单做下介绍,却也谨言慎行,并不多说主子们的私事。
越走越是往王府深处去,路上渐渐没有了下人经过的身影,却有一阵悠扬的琴声飘扬而起。
孟灵曦循声看去,一座阁楼映入她眼中,挂着的牌匾上写着“婉柔阁”三个大字。
“李妈,婉柔阁里住的是什么人?”她不甚在意地随口问道。
“关于里边那位主子的事,王妃还是不要问的好,这是王府里的禁忌。”李妈的视线瞟向那座阁楼,微微拧起眉心。
孟灵曦微怔,禁忌?禁忌还带她来?按说李妈应该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才对。难道,她是有意引她来这里?
阁楼和这边的院落之间隔着一条人工的小河,河水清澈,河面上种着盛放的荷花,小河上一座汉白玉的拱桥,雕工精美。
“还真是个别有洞天的好地方。”孟灵曦忍不住叹道。
“这王府里处处都简简单单的,只有这里精雕细琢,看来住在这里的人还真是不一般。”翠儿随口嘟囔道。
“只怕是将人藏在这里的人用了心思才对。”孟灵曦别有深意地看向李妈,“是吗?李妈。”
李妈微垂着眼帘,也不应答。
“看来这个问题,只有王爷敢回答了。”孟灵曦勾了勾嘴角,抬步走上小桥,探究地看向阁楼。
翠儿连忙跟上去,喃喃道:“这里不会是王爷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金、屋、藏、娇……”孟灵曦咬准每一个音,想起刚刚自己还被大夫人说是萧白逸的“金屋藏娇”,没想到一转眼间,她就见识到了真正的金屋藏娇。
就在主仆二人都在为“金屋藏娇”四个字陷入沉思的时候,婉柔阁的院子里走出一个绿衣丫鬟,见小桥上站着人,不悦地一皱眉,厉吼道:“什么人?”
“这是新过门的王妃。”李妈从桥下走上来,沉着脸,对嚣张的小丫鬟道。
“新过门的王妃?”绿衣丫鬟嗤笑一声,“李妈,你是不是老得忘记了,王爷曾下严令,任何人不得过此桥吧?”
孟灵曦不禁咂舌,恶奴她不是第一次见,无非背后有主子撑腰而已,只是萧白逸这道命令让她有些吃惊。看来,这萧府中的秘密还真不是一件两件。
“绿儿姑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过桥了?”李妈的脸色已经黑了,却仍旧隐忍着。
“你……”绿儿一时之间找不到有力的话反驳,索性恼羞成怒,“我不管你们有没有过桥,总之扰了我们姑娘的清净就是不行。”
翠儿一听这话,反唇相讥:“好嚣张的奴婢,见到王妃不行礼,还敢口出狂言。”
哪知,绿儿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斜了斜眼角:“还真当自己是王府的女主子?”
翠儿数日来积攒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想也未想就冲下小桥,上去推了绿儿一把:“贱婢,你说什么?”
孟灵曦想叫住她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绿儿被推得一个趔趄,随即红了眼,冲上来就扯住了翠儿的胸襟,和她扭打在了一起。
孟灵曦正欲出声喝止,就被一道温婉却凌厉的声音给抢了先。
“绿儿,不得无礼。”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道声音给吸引了去。
只见,婉柔阁门前,站着一个白衣似雪,淡雅脱俗的绝世美人。
对,绝世美人,这是孟灵曦见到女子时,下意识想到的词。
只是,美人峨眉微蹙,一副弱质纤纤的模样站在微风中,真是我见犹怜。
孟灵曦想过里边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好似不食人间烟火,月宫仙子一般的人儿。
白衣女子款款走到她近前,微微俯身。
“王妃娘娘,适才是小婢多有得罪,民女替小婢给王妃娘娘赔不是了。”
被她这样一说,孟灵曦反倒汗颜了。虽说绿儿生事在先,到底是翠儿先动的手。
“姑娘快别这么说。”孟灵曦连忙伸手去扶她,“是我们忽然闯入,打扰了姑娘的清净。”
就在她的手刚扶上她的胳膊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怒喝。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孟灵曦被冷得能冻死人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手上便不自觉地用了些力。从她身后看去,就好像是她推了白衣女子一把。
只见衣袂飘飘,孟灵曦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白衣女子已经摔坐在地上。
“柔儿!”随着一道震惊的大吼,一道绛紫色身影风一般卷过孟灵曦等人身边,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揽在怀里,上下左右急切地查看着她浑身上下。
孟灵曦一时间傻了眼,她刚刚就算是抖了一下,也不至于把这么大个人推倒吧?她又不是纸糊的。
“王爷,民女没事。”女子微微挣扎,想要退出萧白逸的怀抱,却无奈她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
这是孟灵曦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是心疼的表情,即使是幕秋水病了,她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太大的表情变化。而现在只是看到这个女人摔了一跤,就反应如此之大。可见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绿儿敢那么嚣张了。
“王爷要为我家姑娘做主啊!”绿儿突然间跪了下去,开口说话时,竟已是满脸泪水。
孟灵曦看着眼前的景象,真的不得不佩服绿儿,刚刚还一副要和她们拼命的泼辣样子,此刻就能哭得弱不禁风。
萧白逸狠狠地瞪了一眼孟灵曦,大有一会儿再和你算账的意思,才一脸阴沉地看向绿儿:“到底怎么回事?”
“我家姑娘今日在院中抚琴时,奴婢听到外边声音嘈杂,便出来请说话的人离开。可是,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位就是新过门的王妃,便忘记了行礼。然后,然后……”绿儿说得泣不成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说下去。”萧白逸又是一声怒喝,显然没有心疼这丫鬟的意思。
“然后,新王妃就命她的丫鬟来教训奴婢。我家姑娘出来为奴婢求情,新王妃就开始难为我家姑娘,让她下跪赔礼。”绿儿一边抹泪,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萧白逸的反应。
翠儿一听急了,急忙辩驳道:“你胡说,是我自己想教训你这个无礼的奴婢,我家主子哪有让我教训你?”
孟灵曦一听这话,只觉得头疼,她彻底不用解释了。翠儿这话虽是好意为她辩白,但显然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萧白逸亲眼看到她“推倒”他的柔儿,又怎会相信这件事情与她无关呢?
果真,萧白逸的脸色越发阴沉,再看向她时,眸光已经不再只是冰冷,还多了一股浓浓的愤怒。
“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婢间相厌,便发生了些误会。不过,倒也是妾身管教不严,妾身回去会好好教训翠儿。”孟灵曦垂眉敛目,口吻谦恭,也是想保护翠儿,想先把这事压过去再说。
“误会?”萧白逸嘲弄一笑,“那你推倒柔儿,本王亲眼所见,也是误会?”
“刚刚王爷忽然在妾身身后大吼一声,妾身才会一时失手推倒了柔儿姑娘。”
尽管她还是觉得,她刚刚的力道不足以推倒一个大活人,但这个时候显然越是否认,越是容易激化矛盾。
“你倒是会狡辩!”萧白逸冷冷地道。
“王爷觉得妾身是狡辩?”孟灵曦自嘲一笑,反问道,“昨儿才被王爷教训过,妾身又岂会笨到明明听到了王爷的声音,还去推倒王爷的心头肉呢?”
被她问得一噎,萧白逸眯眸打量着垂眉敛目,看似乖顺的她。她这会儿的模样就仿佛在说他昨儿的一番教育成果是有多好。
算了,既然柔儿没事,他也不想多生事端。毕竟,不管他承不承认,孟灵曦都是这府里的女主子,让她和柔儿闹得太僵,对谁都不好。
想到此,他刚要摆手让孟灵曦等人离开,却被绿儿的一声尖叫吸引去了注意力。
“姑娘,你的手怎么了?”绿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拉过主子白皙的柔荑,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姑娘的手伤成了这样,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抚琴了。”
“绿儿,我没事。”白衣女子微微拧起眉心,抽回自己的手,藏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