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堇……!”彩茗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的,她恨不能把这两个字嚼烂了生吞。看着她如今虽然这副模样,却立在自己面前,想到自己相依为命的石伯伯明明已经跟她同归于尽了,而她还这样“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的不甘、怨怼、愤怒,使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了她;但又想到她竟能在石伯伯的毒术之下残喘性命,如冤魂不散,又找上门来,这一阵子就是她在拼命地追杀自己,而自己已经好几次险些就命丧其手,在鬼门关前打转了,就又不由得被莫名的恐惧、逃避、绝望所包围。
“振作些,别怕。”一只手搭在彩茗的肩头上,彩茗回头一看,原来程荑已站到自己身后,她眼中也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却依然微笑着出言安慰她。
“嗯,”离尘子答着承松真人的话,仿佛也在印证自己先前的推断,“果然是易老鬼的徒子徒孙。”
“既然是那魔头的门人,哼!就算你没有惹到我紫芝观来,你今日也休想离开!”承松真人手捻道印,百劫饮光脱手,飞至头顶上,散化为点点星光,结作光环,笼护周身。承松朱唇轻启,道一声“敕!”,四周更隐有符光闪动,八荒同感灵蕴大盛,地结六合镇魔印,天现五雷神霄文,无上道威,隐隐将发!
“呵呵,好厉害。”邬堇沙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赞叹”,在承松听来更像是嘲讽,激得她眉山紧蹙,无明火窜起三丈三,不觉怒吼着诵道:
“拜上玉清境,九天普化尊;玄枢结道契,万化自然成……”
“道友莫受妖人激将!行咒不可心浮气躁!切莫自乱心神!”离尘子正色道。
“哼,不劳前辈挂心!……”承松真人冷然回应,复又默语行咒,看似不扰外物。
离尘子摇摇头,再看邬堇。只见她再不管他人,只将眼睛死死盯住彩茗,喉头颤动,咯咯的笑声如木鱼一般回荡在空中,笑了一会儿,脸色森冷的说道:“小丫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吧?”
“彩茗妹子,这就是你说的……”程荑讶异无比,向彩茗问道。
“嗯,这就是我说过的,那日石伯伯拼着命跟她同归于尽的那个师姐。”
“那她怎么……?”
“这……这我也不知。”
离尘子说道:“这是百蛊坛秘法,叫做‘尸融神法’,是他们坛主‘千尸炼主’的得意之技。”说着离尘子化作一道光影,身形飘然闪到彩茗等的面前,“据说乃是以死尸炼就毒体,各以秘法养炼,再聚集众毒尸之威,以异术缚住一人魂魄,以此毒尸为身,返命复生的邪术。呵呵,严格说来,这算不得复生,只不过是未死行尸罢了。”
“呵呵呵呵……老牛鼻子还算见多识广。”邬堇冷笑道,“你竟认得我师父?”
离尘子笑道:“不敢。两百多年前初遇尊师时,便觉得他将来必成一大祸害,不想一语成谶,以致今日多了你们这些个毒物。”
“哈哈,老牛鼻子倒会狂吹大气,也罢。师父既予我这尸魔之身,我还想着多玩玩儿才罢手,现如今被你们撞破,一发料理了你们,在场的一个也别想活着了。”
承松一听她这话,怒不可遏,暂罢仪法,怒骂道:“好个妖魔小丑!到底是谁狂吹大气?!有本座在此,我看你能料理谁?!嘿嘿,尸魔之身是吧?看我‘神霄玉诀’破不破得!”
“道友且息雷霆!行仪过半,真气内蕴紊乱,最易冲逆经脉,且在仪中擅动肝火,于诸圣不甚恭敬,还是顺气息怒,小心为上。”
离尘子正说着,果见承松真人话未说完,“咔咔”几声咳嗽,真气果有不稳征兆,周身符文时隐时现,仪法将乱。
离尘子大惊,快步上前,足踏八卦方位,指点六合灵气,内元饱提,要将四周灵蕴稳住,疏仪导脉,不让反冲之劲伤噬承松。承松顿感一股浑厚无比的柔力顺着四肢经脉缓缓上行,一路安抚,所过如春风抚柳,说不出的舒服畅快,柔力透达丹田,更如身沐温汤,一切烦恶之感,反逆之害都被消于无形。此时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离尘子虽是个惫懒腌臜之人,修为着实惊人,绝不是靠着飞泉宫的名头或是炼月君的师弟这个身份才享誉江湖,果真是江湖宿老,盛名其来有自。
邬堇一看,倒笑得打跌,也不管她,只向程荑笑道:“你一路上不是吹嘘你师父如何如何厉害么?我要遇到了尸骨无存么?哦,就是这么个厉害法?”
“你!师父她老人家是被你气的,你还敢饶舌?!”
话犹未完,只见一道白光飞将出来,直取邬堇,邬堇微微一笑,左手一抓,竟将白光握在手中。原来谢夷峰见她形貌,已明小苗命丧其手,且这一连串的异事都是这厮捣鬼的无疑了,便是趁她说话不注意,祭起映月银华剑,欲图一击取其首级,不想这么容易就被其破解了。
彩茗、程荑惊叫一声,见那剑光不能成功,又深感可惜。
“小鬼头莫要耍滑头,别着急,一个一个来,嫌命长我不介意先送你上路!”邬堇冷冷笑道。
“好啊,看是谁先送谁上路!”谢夷峰也冷笑道,说着双掌一合,向前猛地一推,那剑光化作三股光流,“嚓”的一下,瞬间穿过邬堇的咽喉。
“好!”两个小姑娘顿时喝起彩来。
“哼哼,莫小看了小鬼头,就是这些小伎俩要了你的狗命!”谢夷峰拍拍手,叉腰笑道。
三人刚要上前查看,谁知邬堇竟然立而不倒,好一阵后“咯咯咯”地笑起来!好一似木头机括运作一般,邬堇身子往前一倾,脑袋自然而然的向前一甩,“喀喇”一声,那脑袋本被剑光斩断,留着一点儿皮子,现在竟见上面腐肉蠢动,筋脉虬结,各自恢复,看起来就像无数蚯蚓在血肉中蠕动,说不出的恶心恐怖。
“啊!”三人吓得直往后退,脸色煞白,眼目圆睁,不敢相信。谢夷峰更是惊异,想不到自己修习的“三光幻流神剑”竟会失效?!天下还有砍了脑袋还能接回去的人?!
“这厮……非人,乃是聚毒……邪尸,不可以常理度之,呜……”就听一边离尘子正在给承松真人疗伤,稳住她气脉法仪,一边关心着这些小辈们,见他们因疑惑而生恐惧,出言指点关窍,破解迷津。
“啊,那再试试看这个!”彩茗眼看邬堇脑袋即将恢复,忙从背囊中摸出一支碧绿莹莹的小蜈蚣来,双手掐住头尾,放在齿间一嚼,顿时虫浆四溢,乌血横流,运住一口气,往邬堇脸上一喷,只见一股乌绿血沫飞舞,飘飘洒洒沾到邬堇的身上。
邬堇顿感伤口及关节之处一阵凝滞,身上诸虫活动竟然减慢,浑身筋脉竟似被胶住,难以运动。原来邬堇已是死尸,再无冷暖之感,而周围人见她身上竟瞬间起了厚厚一层霜!身上腐液竟然都结了冰!你说她如何还能活动呢。
“干得好!”谢夷峰一拍彩茗的后背,高兴得手舞足蹈。
彩茗被他一拍,“哇”地一声呕了出来,程荑和谢夷峰连忙过来看,原来她的舌头半截都被冻得乌紫了,正在那里瑟瑟发抖。
邬堇身子被冻住,动弹不得,嘴上还兀自发出沙哑的声音:“呵呵呵,难怪,难怪,难怪‘他’这么的器重你,短短时间之内竟连‘巫冥蛊’都掌握了,确实不错。”
众人都不说话,大感诡异莫测,好像这人并不在意自己已是深陷危机,穷途末路了,完全不怕他人趁此机会将她杀除。
隔了好一会儿,就听她继续说道:“是叫‘彩茗’吧,乖孩子,你让我吃惊不小呢。‘巫冥蛊’固然厉害,不过它还算不得寒毒中的极致,若是遇到本就有更高的寒毒修为之人,只怕就不好使了。你仔细看我右手。”
彩茗一看,脸色大变。那只右手枯瘦黝黑,说是右手,但五指的顺序是反的,明显看得出来本来是只左手,五指箕张,却似不受寒毒冰霜影响,兀自扭动。更让彩茗心惊的是,那手的无名指如一段碧玉般,晶莹透亮,通体泛光,她熟得不能再熟。
“这……这……这是……”彩茗说一个字便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已明白这是谁的手了。
“哈哈哈哈,猜着了?!哈哈哈,不错,这是石卫的左手哦。”邬堇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她笑是笑,手上也不含糊,“右手”忽地一握拳,运气“嗨”地一声,全身的冰霜竟都被震落!浑身一抖,洒下一地的银白。
其他人倒是一惊,不过都是震慑于她这诡异的“尸融神法”之下。彩茗内心的震荡却是令她浑浑噩噩,五内如焚;她怎么就没想到,既是要用“尸融神法”来聚尸融尸,邬堇面前不就是一具上好的毒尸吗?天下间还有比石卫的尸首更适合做这邪法的吗?可她也万万没想到,这毒蛊虽毒,到底毒不过人心!虽说是有些过节,毕竟是同门一场,她邬堇竟毫不介意的把自己师弟的尸体分割融汇,取其有用之处,反过来用之来杀石卫最在意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毒辣的心肠?!
“你……你……”彩茗声音颤抖着,说不清是舌头冻伤了,还是气愤,还是恐惧,抑或悲痛。
“哈哈哈哈,是啊,石卫的左手呢。”邬堇看着那只手,又重复说了一次,眼神里却满是怨毒,嘴角向上抽着,似乎是笑,更像是咬牙切齿,“这么好的尸材,我怎么可能放弃?哼哼,石卫啊石卫,你想不到你毕生练就的冥蝎阴髓指竟破解这小丫头的巫冥蛊吧?我还真得谢谢你呢,把这门毒功练得这么深,要不然这巫冥蛊还挺让我头疼,啊哈哈哈……”
“妖孽!休得猖狂!”程荑站出来骂道,“这是彩茗妹子心里最在意的亲人,你竟然把他……哼,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做此极恶之事,天理难容,罪在不赦。今日众人恨不得手刃你这祸害,更别说我师父和离尘子前辈都在,今天就是你的报应之日!”
“呵,小妮子胆子不小,你这是作死呢!”邬堇毫不将其放在眼里,轻蔑地看了一眼承松,再对程荑笑道,“你还把你那草包师父看成宝哪?呵呵,我看那糟老道士还有点本事,至于你那师父,不拖累他便算她功夫到家啦。”
众紫芝观弟子一听,个个恼怒,人人喝骂,纷纷仗剑要来助战。程荑更是激动,攥着拳要来打她。屋里曲叔和江才一见,连声高呼:“去不得!”
邬堇看程荑武功稀松,步法杂乱,更不放在眼里,心想你这娃儿,好不知道厉害,我这尸毒之身只怕是你师父都不敢碰我,你还来要打,怕是沾到我身子的一刻,便是你归西之时。不过这也是你自寻死,你那师父须说我不得。
她心里面这样想着,也觉无需防备,就这样笑眯眯地看着程荑前来送死。谢夷峰听他师叔说起这“尸融神法”的厉害,大抵也猜到邬堇碰不得,连忙提元归气,再运映月银华,人剑同出,飞剑直取邬堇。邬堇一笑:“还忘了你这小崽子。”便与谢夷峰缠斗起来。
谢夷峰飞剑主攻,拖住邬堇的身法,自己冲上前去,忙抱起程荑,拉住她,想将她拉离邬堇。程荑像是气极了,全无理智似的,只想跟邬堇拼个死活,谢夷峰好容易将她拉住,她还要奋力上冲。邬堇见他二人都上前来,也不客气,“两只”毒掌上下翻飞,抵挡飞剑的攻势,同时身形瞬动,找准空隙,双掌同时袭向谢夷峰和程荑。
周围众人眼见邬堇身法奇速,一眨眼功夫,毒掌就要拍上她两个了,不由得“啊!”地一声大叫,曲叔更是惊呼“小姐!”,情势已是万分危急。
正此时,却见程荑嘴角一扬,似是胸有成竹,挥拳击向邬堇。也是邬堇身法太快,几下兔起鹘落,谢夷峰根本不及反应,而且眼看邬堇的毒掌也向他袭来,自己应付起来都吃力,更别说分心周护他人了。说时迟那时快,程荑即将接触邬堇的一瞬,忽地五指箕张,变拳为掌,但见掌上竟用血画有符文,却是“五雷正法印”!大喝一声“着!”瞬间焦雷大作,集轰来袭的邬堇!
当真是少阳鼓动乱金气,紫云迸裂绽雷华。霎时,程荑掌心冲出一股浩然雷光,正打在邬堇面门,打得她“嗷”地一声大叫,滚倒在地,一通狂雷激射,邬堇那尸邪之躯哪里经得起,浑身黑虫飞散,皮肉炸裂,散出一股焦臭味,令人掩鼻。
谢夷峰彩茗等大感惊奇,想不到程荑看似鲁莽,竟藏有暗着,借着那厮轻敌之心,居然一击中的,将这不可一世的妖人伤及如此。程荑也万料不到生平第一次使这咒诀,还是对敌这般厉害的高手,竟能一击成功,兴奋得一时话都不会说了,侧身含笑望着承松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