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拉别拉,那到底往哪儿走啊?”
少年扯住程荑的手,四下一望,到处是山峦叠嶂,一望无边,荒山之中连方向也辨不大清了,又看看程荑,似乎在询问她:你当真的?
“嗯……方才我们只顾闷头乱跑,没注意这是什么地方了。”程荑沉吟道,也四下一看,“似乎已在剑门关外了,只是这地方不像官道上,定是我们跑岔了。入蜀的官道本就难走,又不起眼,还有些地方甚至是栈道。我们慌不择路之际,不知道拐到什么地方去了。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先大致往北走,遇到有人烟的地方我们再问人吧。”
那少年眯着眼道:“那要是遇不到人呢。”
“那也没关系啊!我们露宿嘛!我早就想这么干一次了。以前在家看的书上,说的什么仙人侠士,行走江湖,历经险恶,斩妖除魔,匡扶社稷,哪个没露宿过?卧于天地之间,憩于青石之上,一堆篝火,半山虫鸣,啊——红尘不拘逍遥客,且放形骸山水间,好诶好诶!”
少年看着她嘻嘻嘻的傻笑,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越来越不靠谱了。不过这人也说得对,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次退敌还真多亏她了。两个人一路走,就算被那人追上,互相也能帮衬,却不会像刚才那样坐以待毙。
“呃……那,我们最后到哪里去?”
“哈,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找我师父去。师父她老人家修为精深,见多识广,那种妖人在她老人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要敢追上来,定教他神形俱灭,把他打下十八层地狱,得尝报应!哼哼,让他滥杀无辜,让他草菅人命……”
“所以说你师父在哪儿?”
“哎呀,抱歉抱歉,我一高兴就喜欢东拉西扯的,又没说到重点。我这毛病也有些年头了,现在都还改不了,可能这辈子也……”程荑说着说着看那少年一脸无奈,眼睛斜斜的瞟着她,马上收回话头,“……呃,终南山。”
少年叹一口气:“走吧。”
两人一路行来,不敢走大路,生怕又遇到那人,净捡着小道儿走,路上又幽静。好在两人也熟络了,年纪也相仿,正投了少年人的心性,一路上说说笑笑,畅谈各自见闻,好不快活。
不知不觉,行至傍晚时分,眼看日头将要下山,两人才想起来肚子饿了,程荑还兴奋异常,一直嚷着要露宿,准备要采些野果子充饥,那少年好容易把她拦住了,说道:
“你当真以为露宿是好玩的么?我们走的又不是大路,这小道上哪不多的是虎豹豺狼,你还没睡醒呢,就喂了它们吃去。再说就算没有大的,小的你也受不了,如今天候转暖,过了惊蛰就有各种小虫子爬出来了,被那些毒虫咬了更不是玩的,有的在你脸上咬一口,登时起个大疙瘩,就算好了也有个瘤子在。你想想,你这样好看的大小姐,脸上一个大瘤子,谁还敢娶你?!你还不得怪我?要让我负责把你娶了,啧啧,真是……”
“呀!真的?!”说得程荑慌忙拿手捂住脸,随即发觉这人是在消遣她,笑骂道:“我不撕了你的嘴!小鬼头也来浑说!”
“哈哈,可不是真的。这还是轻的,要遇到真正厉害的毒虫毒蛇,在你睡觉的时候他就把你咬死了,你叫都不会叫一声。”
“这么危险哪?……”程荑看样子有些迟疑。
“别听那些书上的乱说,书上的话当得真么?而且别说这些危险,方才你说采果子吃,你知道哪些果子吃得,哪些果子吃不得?要吃了有毒的,脸上长出麻子来,又得我负责了。”
“你还说!……”
两人正说着,忽然眼前闪出几点灯光。原来一路说笑,不计路程,已然走过了几处山岗,见山脚下有一座村庄,几户亮着,两人一下子高兴起来,终于看着人烟了。
程荑尤其高兴,虽说没能露宿在外,略有遗憾,但毕竟甫经一场生死恶战,又施展自己没熟练的咒诀,精神已是极疲劳了,要是能吃顿像样的,好好洗一个澡,美美睡上一觉,那是再好不过了。思及于此,不由得加快脚程,一路小跑,往山下而去。
两人来到山脚,见是一个小市镇,从头望得到尾,好在正中有间客栈,走进堂里,就见着个伙计正收拾桌椅,程荑叫住他,让收拾上房,那伙计笑道:“住一晚十文钱,哪有什么上房,在这里交了钱进去睡就是。”
程荑异道:“咦?你这是客栈不是?”
“嘿,瞧您说的,这不是客栈还是什么?”
“哪怎会没有上房?是订满了吗?”
伙计的笑道:“嗨,不知您是哪里的贵人,不晓得我们这里的事。这里又不是大城镇上,哪里分什么上房下房,有个铺位供人睡一晚就是了。”说着撩开了后房的帘子,“您看看,可还使得?”
两人一看,原来是一水儿的通铺,垫的茅草席,盖的粗布棉被,只是还干干净净的,其它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少年倒不介意,轻哼一声:“不错。”
“这……”程荑有些迟疑,又问道:“有热水我们洗洗么?”
“洗澡吗?姑娘,我们这儿没这条件,且不说烧大盆水的土灶坑没有,就是泡澡的澡盆儿也没有啊。我们这里原是给过往的行商、脚夫歇气的地方,哪能备得齐全?嗯,不过小木盆还是有,洗个头面,泡个脚什么的还行。”
“可以啦,出门在外,将就些吧,我觉得还行。”少年已跨进门去,往铺上一躺,打一个大哈欠。
“这、这……”程荑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伙计不耐,笑道:“这小姑娘好不爽利,住就住下,不住就请便,何必吞吞吐吐的。这时辰了,您要过了这村还真就没这店了,您看您朋友都说没什么,何必挑剔嘛。”
程荑道:“哎呀!这伙计好没计较,你也不看看这方便么?”
伙计的看了两人几眼,忽然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这样,小姑娘也是多心。大不了我拿个床单子在中间隔一下,两边都方便了。再说我看这位小兄弟比您还小,老老实实,一脸的正气,只是休息一晚上,不至于有什么越礼的事,您还不放心么?”
一席话说得程荑也笑起来:“他老实?他要老实,天下就没精的了。小滑头油得很,尤其一张嘴,最讨厌。”
“哟哟哟,我没说你,你倒说起我来。”少年一骨碌坐起来,笑嘻嘻的道,“原来你扭扭捏捏的半天,说的是这事儿,我还以为好大不妥呢,不就睡一张床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以后嫁了人还不是要和人睡的。要真在意你的名节,那我就吃点亏,负责……”
话没说完,程荑一巴掌打来,笑骂道:“死小鬼还说呢!我真要来撕嘴了!”
那少年灵活,往后一仰,笑着让开了,又躺倒在床上呵呵的笑。
这时门帘后进来一个农妇,一边擦手一边笑说:“那就住下吧,天色也晚了,你们大姑娘小娃子的赶路太危险。灶上也有新鲜的菜蔬,我把饭做了,你们吃了好休息。”
被这一闹,程荑也觉得太矫情了些,何况店家这么热情,这通铺又宽敞,大不了一人睡一头,隔着好几尺远,应该问题不大,也就点点头付了房钱住下了。
不一会儿,店家的饭菜就准备上来了,就在前屋吃。虽说是些山野小菜,程荑两人甫经大难,又走了长路,又累又饿,还请了店家夫妇一桌吃饭,故而吃得有说有笑,格外香甜。程荑自觉比大城的饭店还快活呢。
吃过饭休息一会儿,老板娘在灶上坐了热水,打了一盆,请两个小客人洗洗脸,解解乏,少年让程荑先洗了,自己后洗。程荑洗后回到铺间,见店家已挂好幕帘了,心里最后一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了,也是乏得很了,解开衣裳就在床上坐着,拿被子一围,舒舒服服的闭目养神。
打了会儿盹,耳旁就听那少年叫道:“哟,还真挂上帘子啦,呵呵,怕什么?程姐姐睡了么?”
程荑就听见帘幕哗哗作响,心头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却吓了一跳,登时目瞪口呆。
就见着进来一个人,个子小小的,像是刚洗了头,半绾青丝鬓垂露,面如满月自映光;娉婷婀娜纤纤立,原是豆蔻小娇娘。哪里还有什么少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