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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灭门(一)(1 / 1)

两人从宽仁巷穿出来已是黄昏时分,不知不觉间金乌西坠,夜幕将深。

要论益州道路,谢夷峰比之史剑云熟悉百倍,便由之带领一路寻到太守府后角门外一处暗巷之中。越是临近太守府,两人越是谨慎小心,四处警戒,及至此后角门上,史剑云猛地一退,拉着谢夷峰缩到墙角后阴影里,谢夷峰亦会意,屏气凝神,不敢做半点声音出来。略少住,史剑云小心翼翼把头慢慢探出墙角查看,果然!不是眼花了。那里来去巡逻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史剑云细看之下不难看出,这两个人都是练家子,而且底子不弱,绝非一般武师,当是太守府里请聘的护院之人。只是连隐蔽的后巷角门这里都安排了两个护院把守,可见整个太守府是何等的警卫森严。

史剑云暗暗庆幸,幸亏把谢夷峰劝住了,要他这样贸贸然冲来要人,不被这一窝蜂的抓住才怪,想及此处不由得回过头去,又叮嘱谢夷峰几句不可冲动。

这一路行来,谢夷峰也好好静下心来想,虽还是没想出办法来,但焦躁不安的心理倒是渐渐平复下来,这里听得史剑云又叮嘱他,觉得他也太婆妈了,不耐烦的应付着,一边偷偷探出脑袋望一眼。谁知这一晃眼,谢夷峰嘴里不知觉的“咦”一声,竟似见着什么离奇事,似乎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眼睛了,忙的双手拦住史剑云,一边又悄悄缓缓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这一下看得真切,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身来,轻声喃喃道:

“怎么好像是……”

“诶?!怎么?你认识他们两个?”听这话意似乎谢夷峰知道了什么,史剑云不敢大意,忙问道。

“嗯……我也说不准,此时天色已暗,这里又无灯火,脸上看不真切,不过看那人背影,怎么好像是我们镇武镖局的弟子啊!”

此一句说的,不啻静夜里一个惊雷,史剑云讶异之时,更增了心里的疑惑,仿佛连日来的事情都有一股无形之力牵引串联,又好像隐隐约约缺少将之联系的关键,似乎说得通,又无法说通。

“可看清楚了?”

“虽说脸看不清楚,但我可认定个六七成。那人步法沉稳,吐息绵长,行走间气息一直沉着,跟我们的‘五丁崩山掌’内力吐纳法十分相似,想来蜀中一带习武门派本就不多,大多以轻灵小巧著称,就我们镖局的武功承袭胜山寺破空大师的路数,刚猛雄浑,以力见长。再由如此观之,很难不做联想。”

“那怎么会?”史剑云奇道。

“不清楚啊……”谢夷峰仿佛自答般回道。

观察良久,史剑云决定试试看,按原计划探他一探,反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这儿空猜也不是事儿。便暗示谢夷峰冷静下来,自己好生隐蔽,而他便觑着那两人巡视空档,先跃上一处墙头上,在屋角处俯下身子藏好,再仔细观察一阵,确认两人已巡得远了,方才弓起身,提气运功,轻轻一纵,翻进太守府里去了。

一落脚,看样子是个后花园的模样,虽是黑夜里,映着月光灯影,也依稀得见这里的豪华气派。四周奇花含艳,异草吐芳,俱是个中名品,杏娇棠俏,自有千般风韵,桃红梨白,总是一派盎然;脚下小径都有铜钱般大小的白色卵石铺就,不带一丝杂色,蜿蜒曲折,向四处延伸;稍远处是一汪碧波,中心是一座太湖石垒就的假山,巍峨奇诡,池中数只仙鹤亭立,如泼墨染就,塘底几尾金色锦鲤,若彩釉绘成。再往远处,隐隐约约就见重楼高阙,绿瓦红墙,何等气派,那几处楼上都悬着长明之灯,似左近歌榭飘荡着靡靡之乐。真个是摇摇修竹添儒雅之风,翩翩落叶蕴禅静之意,好一座雅苑。

纵是如此胜景名园,史剑云此时也无心观赏了。小心翼翼,循着僻静处谨慎前进,没走几步,就惊觉果不寻常。这府内的守卫较之府外又严密了十倍,四处走动巡视的人更多更密了,而且看得出来,这里的人较之外面的武艺更进一层,似乎有几个,史剑云好像还有些印象,要真是镇武镖局的人,那是一定认得他的,若是被人发现势必牵连上谢家。如此史剑云更不敢轻易冒进,只得边走边观察,且行且住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耳房边上,窗边透出熹微烛火,内中传出两人的声音。

“嘿,原以为来太守府这里,许是比原来轻松些,竟还是巡夜。”一个年轻的声音满怀不平地叹道,接着像是把什么东西重重摔在桌上似的“嘭”地一下,就听他接着发牢骚,“这可比当初说的差远了。”

就在他长吁短叹中,一个中年人慢悠悠的笑道:“少年人就是耐不住性子,既是和原来一样,哪里就差远了?”

那年轻人急道:“老付!怎地你也来消遣我?!”

“诶诶诶,刚说你沉不住气,怎么就急眼了?”老付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有的是机会,只要肯用心,肯出力,自然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那你说啥时候?”

“呵呵,那难说咯。”说完,老付又笑起来。

“嗨!您老人家还是消遣我来着。”那年轻人冲口杵了他一句,略停会儿又问道,“嘿嘿,你在这儿干了多久了?说来俺听听。”

那老付鼻子里喷出一声笑来,好像在抽着旱烟,吧嗒了几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又听他“笃笃”磕了两声,这才回他:“不长!十七年了……”

那年轻人一听,登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哎哟连天的直叹气,叫道:“苦也!你来了十七年还在巡夜哟!我还不知要等到那年那日才得升发。”

老付仿佛就只瞅着他,看他叫苦不迭的模样,也不说话,只一旁呵呵冷笑。过了好一阵,终于不难烦起来,沉着声音说道:“好了好了!大晚上的嚎丧吗?这点儿见识都没有,还说自己个儿是名门大派出来的呢!”

受这一喝,年轻人立马止住,听这话里有意思,赶紧问道:“怎么说?!”

“怎么说?嘴说!”老付杵还他一句,才又说道:“我们这些老的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的,你们是带着功夫的人,只要对老爷忠心,自然有大用你们的地方,你着什么急?”

那年轻人笑一声,复说道:“只可惜世无伯乐,没人发现我这匹千里马。一同跟过来的师兄弟不少,怎的我就被派来这守花园子,他就被派去看那娇滴滴的美人儿。哼,要论武艺我也不比他差啊!”

史剑云头里听那人不停的抱怨,大感无聊,正要抽身去时,可巧听见他这话,心里一个咯噔:果然在他们手上!史剑云这又不再心急,慢慢的缩回角落里,仔细听他们还说些什么?

就听老付“哼”地笑道:“且不说武功比他差不差,就说你看见人家姑娘时那个眼亮嘴涎的模样儿,哈喇子扯起足三尺长,这一点儿就比他差远了。老爷敢把你放到那小姑娘身边去?你也不自己个儿拿镜子照照,你什么东西,敢唐突她?就算老爷还得好吃好喝的款待着,你还敢露出那熊样儿?嘿,没把你赶出去就是开恩了。”老付又抽两口烟,再说道:“你呀,坏就坏在沉不住气,你比你师兄差远咯。”

“唉,俺就是实诚了,吃了这亏。”那年轻人叹道,“要说我那师兄?哼!花花肠子比我还多,就是他妈会装!在几位老爷跟前端着副架子,愣充英雄好汉,好了不起么?哦,你还以为他正派这哪?背地里吃喝嫖赌他哪样不精?实话告诉你,他那肚子坏水儿,嘿,真叫绝了!要不是他的意思,俺们能一道跟了来,做这欺师灭祖的勾当么?!”

就听老付一笑,吐一口烟,道:“嘿嘿,这就是本事!江湖上打滚的,首要是脑袋得聪明,心眼儿活,更重要是手要狠!这可不是光靠嘴说的呀,像你这样就只是抱怨,我看也就如此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去吃香喝辣,你却在这儿看家护院,你好好想想吧。”

四周忽地静了下来,竟连虫鸣声也没有一丝。史剑云躲在角落里听他们这些谈话,突地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直冲囟门出来,心脏砰砰直跳,却连大气也不敢呼一口,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明的暗影即将袭来,似乎就要发生什么不祥的事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年轻人开口道:“嘿,等俺时来运转,倒看他嚣张到几时?”

老付没有搭理他,只管自己抽烟。

“诶,你说,老爷咋不把那姑娘就关在府里,非得另外找个地方?”年轻人见他不接茬,只得无事找话来说。

老付“噗嗤”一声笑出来,语带轻蔑的道:“哼,这都不明白?”

“这院又大,墙又高,还怕那小妮子跑了不成?”

“蠢!要关个小女子用得着这番阵仗?凭她个小姑娘,就算不要人看着她也跑不出去。老爷如此安排当然是另有打算啦。”

“什么打算?”

“才说了要脑袋聪明心眼儿活,你看……哦,你以为把你们派这儿当真是让你们看院子的?我听说啊,那小姑娘原来是锦香楼的……”

“哦!难怪不得。”那年轻人猛地打个岔,语气颇为兴奋。

“啧!还听不听我说!原就是老爷看上的,本想接进府里来,哪知道竟被上头的人相中了,老爷只得忍痛割爱了。谁知把这事儿才说定,那小姑娘竟和人跑了,差点儿没把上面那位给气死,老爷也急得直跳。好在那小姑娘的爹还在老爷手上,他老人家心头一转就有了主意,料得她没跑多远,且又十分孝顺,故意的放出消息,说要论她爹的罪。我看那小姑娘冰雪聪明的,未尝不知道这是老爷的计,老爷呢,就是要让她知道这是在威胁她,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哦……那……那关俺们啥事儿?”

“哼,那锦香楼的人都是傻的?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这么跑出去啦?说没人合谋,鬼都不信!现在那小姑娘又回来了,老爷料定那人必要找上门来救,所以安排的你们严严实实的守着,要有什么人闯进来当即拿下。”

那年轻人笑道:“那人是傻的,见有这好些人守着,他还敢来?逗我?”

“说你笨你还不信。那些人既知道人在太守府,当然是哪里守卫严密,哪里就是那小姑娘被关押之处咯,他还不巴巴的硬闯救人?”

“咦——我明白了!那厮还当人在这里,傻乎乎的自投罗网,却不知人早就被转到其他地方去了,就算他把府里翻个底儿朝天,也找不到那姑娘的影子。嘻嘻,只是白白送俺一场功劳,妙!妙!!”

老付亦笑道:“嗯,有慧根。”

史剑云听他两个说到此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果然!老贼好生奸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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