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剑云万万没想到彩茗追踪的人竟是谢府的小少爷,老镖头的宝贝儿子。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小小年纪就出入这烟花地、温柔乡,还是大清早的就往那里面钻,要是不慎传了出去,那镇武镖局的门第清誉可真真污了,连带世伯也脸上无光,实在糟糕透顶。
史剑云正思索间,只听彩茗继续说道:“既然那里面这么厉害,剑云哥哥你陪我潜进去探探那里面可好?我可不想被他逃了。”
彩茗连问了好几遍,史剑云方自思索中醒来,思忖着此事非同小可,要是回去告诉了谢老前辈,贤弟只怕要被他打个半死,且吵吵嚷嚷的,难保不被人听去了,反而传出坏名声。不如我偷偷进去,劝也好,拖也好,悄悄的送他回家,尽量不要被人知觉,方为上策。
“嗯,就我一个人去就是,你不要去了,你在这里等我。”说着就要进去。
彩茗一把拉住,微嗔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去?他我要亲手捉住,不然我可不依。再说了,这儿地方这么大,房子那么多,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一句话点醒史剑云,这锦香楼看样子地盘不小,大大小小各色房间也有一两百间,要找个人,这一间一间的搜过去可真不容易。再说了,要是这么一间间的挨个儿找,更是打草惊蛇,最后很可能找人不成,反把自己给搭进去,可就不妙了。
但说什么也不能让彩茗进去,史剑云正色道:“别胡闹了!这地方是你这样小姑娘能进去的么?”
“怎么不能进去?你刚才拉我时,我在门口瞥了一眼。”彩茗嘟着嘴,反驳道,“我看里面的女孩子也不少,有的和我一般大,怎么就她们进得,我进不得?”
史剑云心里记挂着谢夷峰的问题,心中焦躁,遇到彩茗这样问来,不免烦闷,因说道:“这,这,哎呀,这叫我如何回答?她们是她们,她们和你不一样的,总之你就是不能进去。”
听了这话,彩茗登时眼神一凝,脸色一暗,望着史剑云,痴痴地轻声问道:“就我不行?莫不是她们都是中原女孩,我是南疆的蛮丫头,独我不能进这花楼么?”
这话一出,史剑云也愣了:原是为了照顾她名节声誉着想,没想到让她误会我瞧不起她,真真出言不慎了。再是这小姑娘于此上留心,必是怕我嫌弃她,她是甫失依靠的小姑娘,心里最是脆弱,我既受人所托,就该好好照顾着她些,怎可让她心里再受伤呢。我说那话原是敷衍,没想到她就误会至此,看样子要不说明白是难让她放心的。
看着彩茗无助忧伤之情,史剑云也有些慌乱,忙劝解道:“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女孩儿家来的,你要是进去了,让人看见要笑话你的。”
“嗯,真、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的。”
“那、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是些坏女孩在这里?”
“这、这里,这里是青楼啊。是个最下贱最不知羞的地方。”
彩茗还是歪着头,一脸的疑惑,呆呆的看着史剑云。
没办法,史剑云悄悄凑到彩茗耳边,将这青楼是个什么地方,半遮半掩,半隐半实的说了。彩茗虽没听说过什么青楼,好歹年岁已至,渐通人事,那话中含蓄之意,已能懂个七八分了,再说又是个男子口中说出,霎时把一张小脸羞得通红,扑哧一声将史剑云话打断:
“别说了,剑云哥哥,别说了。羞死人了。”
“现在知道了吧,我不让你进去是有道理的。”
“那也没什么,就说我们寨子上大哥哥大姐姐们有了情意,送了荷包,也有月下唱山歌,跳芦笙的,不过都是晚上。这大白天的,哪里就谈这些了。”彩茗嘻嘻笑道,“大不了我们找到他,不看他们就是了。”
史剑云一想,这可和你们对山歌,跳芦笙什么的不同啊。不过也对,这青楼都是做夜里生意的,没有大白天接客的道理,那贤弟进去干什么呢?又自顾自沉吟起来:
“既如此要怎么找到他呢?”
“哈,这还不简单,你看我的。”
只见彩茗解下身上一个小皮袋子,把袋子上的绳子轻轻拉开,微微露出一个小口儿,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悉悉索索的爬出一只小虫。那虫儿看起来像一只蜜蜂,比蜜蜂还略小些,鞘翅斜张,腰上一道红色斑纹,在袋口徘徊了一阵,不住用前腿梳洗着触角。彩茗对着这小虫轻轻吹口气,虫儿就像得了令一样,嗡地飞起,向锦香楼去了。
“嘻,成了。快!我们跟上去。”彩茗一边收束着皮带子,一边催促史剑云,自己一顺就拐出了墙角。
史剑云一见她这意思,便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多半是她拿手的蛊术了。只是不知这小虫儿该怎么找到谢贤弟的,莫非她昨天已对贤弟下过蛊了?!不会吧,昨天她和贤弟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世伯的面前,我也在,凭世伯的经验和阅历,应该不会看不出她动了什么手脚才是。况且我也清楚,昨天彩茗与谢夷峰并无接触,如何下得了蛊?要不是她事先下了蛊,那她如何这么信心满满的跟着那小虫就去了?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史剑云思绪虽乱,却不碍于行动,寸步不离的紧跟着彩茗就来了。一路上虽说有疑惑,有担心,但是内心还是相信彩茗是个好姑娘,不会用这蛊术做危害他人的事的。
两人跟着那虫,转回锦香楼外墙根儿下,没进正门,又迂回转过侧门,彩茗在后街一处角门那里停了下来,看看史剑云,指了指里面,轻轻推了推那门。原来那角门因系为早间收取厨余废物并便溺污物方便,特意虚掩着,彩茗一推竟缓缓开了,两人探了探脑袋,见是个后院子,张挂着几排洗好的衣服,四下里没有人,两人侧过身,溜了进来。
那虫子没停留,继续引着两人前进,彩茗和史剑云沿着后院的回廊,转过灶间,前面是一处小房间,门口并排整齐的一堆劈柴,应该是这里的柴房,旁边还有一间,看起来比柴房好些,门户也紧密,像是这里杂役的休息处。那虫子就径直飞了进去。
彩茗抿嘴一笑,回头向史剑云眨眨眼,似乎是说:“就是这里啦。”紧接着更是放慢脚步,轻手轻脚的一步一步挪到那间小屋窗子下,史剑云也紧张起来,跟着到了窗下伏好,两个屏气凝神,静听里面动静。
里面的确有动静!
虽说动静轻微不易察觉,但以史剑云和彩茗的内力修为,还是能听得出来,里面至少有个女子的声音,好像在唧唧咕咕的念叨着什么,还有一些小物件碰撞的声音。
史剑云霎时脸红到脖子根,心里只想到:莫非……,就不敢接着往下想象了。
彩茗倒是不怕,好奇心重得很,总想一窥究竟,把眼睛向窗口上抬,但又怕头抬得过高,被里面的人发现,一伸一缩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又想笑又不敢笑,生生的憋着,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了。
隐隐约约听得一个女子声音:“我说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免得人看见了不好。”
“哪里不好,我以前不是常找你玩的吗?”另一人说道。
“那是以前小时倒没人说三道四,现在年岁渐长,男女大防,不可不避。你也知道这里人多口杂,最有那起嚼烂了舌根儿的,从没个好话,能把一二三说出个八九十来。饶是你自诩轻功高强,身手灵活,难保不被那些小人瞧见——我是怕传了出去,没地污了你的清白——要是我反倒不怕了。”
屋里静静的,一阵沉默。
“你看你,总说这些。两年没见你,竟大变了。”
“唉……在这苦窑子里,哪得不变的道理,只不过是苦捱罢了。”
“要不我给爹说说,拿钱赎了你去吧?”
“……算了,你的心我明白,你的情我领了。可我已是陷进来的人了,你还没正式成婚,岂能要你拿着大把银子赎个青楼女子出来?自打我入了这苦牢,我便明白了,认了这命罢。”
………………
只听那女子笑道:“呵,别说这些了,免得把脸画花了……你心里有我这个人,我已是知足的了……”说着细细有呜咽之声。
“嘻嘻,就是花了才好嘞。唉,你也别烦恼,也别灰心,万事自有转圜之机,再待我想想办法。”
史剑云听她二人之言,语多怅然无奈,似有许多苦衷,心中思虑万千,正自嗟呀,这时史剑云只觉眼前一花,彩茗咻的蹿出,静悄悄的向门口奔去,史剑云赶起欲拦阻,终是迟了半步,只见彩茗“嘭”地推开木门,喝道:“嘻,这下我看你怎么跑!”
这一下兔起鹘落,真如个霹雳一般,门内女子和少年,门外史剑云三人都被惊得一声大叫:
“啊!——”
史剑云立马撇开头去,不敢看里面情形,红着脸,闭着眼,心想斥责彩茗几句,又想给门里两人赔个不是,但那喉咙里却似卡了块鹅卵石,只那里跺脚甩手,半天也作声不得。
彩茗那管这些,“呼”地蹦进门里,还在说:“哈,你说我三日内找你不着,要找着了就把那锦囊还我,如今算来正是第三日呢,如何?快把东西还来。”说着摊出只手,要起债来。
史剑云见彩茗蹿了进去,也顾不得那许多,硬着头皮急跟着进来,口中直称:“抱歉抱歉!这妹子太无礼了,怎么就这么闯进来?真是。”说着匆匆打量了屋里两人。
却见那两人一个是荆钗布裙的姑娘,一个是破衣烂衫的乞丐,哪里有他谢贤弟的半分影子?
“你太胡闹了!怎么擅自就闯了进来,冲撞了别人了。”史剑云满脸羞赧,责怪彩茗,一边又给那两人赔不是,“实在是万分抱歉,我们找错人了,冒冒失失就撞进来,我们马上离开。”
“没有找错啊,你不是要找那个谢家少爷么?这不就是。”彩茗仿佛揭开谜底一般的兴奋,嘻嘻哈哈的不停。
史剑云一时错愕,不知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该相信自己的耳朵,放眼左右,这小柴房就这么大点儿,人也只那么两个,哪里有谢夷峰的影踪?但看彩茗那一副拆穿了西洋镜似的欢喜劲儿,又不像在说谎。史剑云猛地心中一动,再把那小乞丐好好看看,见年纪倒也是十六七上下,蓬乱的头发,破烂的衣衫,只是那脸竟是白皙干净的,与周身形象很不搭调,再一细看,依稀有几分谢夷峰的模样嘞。
“你……呃……世兄怎么来了?”那乞丐惊道。
“啊?!还真是你,夷峰贤弟,你这是?”史剑云同样吃惊不小。
两个都不好说话,只互相痴痴地瞪着,谁也没先开口。
“祯哥儿,他是?”一旁那姑娘倒先开了口,向谢夷峰问道。
谢夷峰倒似如梦方醒,回过神来,答道:“呃?啊,哦,他是,他是我的世兄,家父与他父亲是把兄弟,所以我也当他是我的哥哥般看。”
“哦,原来如此。小女子方妙芸,见过这位大哥,不知大哥尊姓?”
史剑云也这才仿佛苏醒,忙回道:“哦,原来是方姑娘。在下史霄,草字剑云。”
“嗯,原来是史大哥。咦,您旁边这位小妹妹是?”
“嘻,我叫——”
彩茗正要说,只听门那首传来一声高喊:“那里是谁啊?”
“不好了,方才那声叫得太响,有人听见动静了。不一会儿便有人来,要是让他们看见,免不得教这起人起疑。我们还是先躲躲,你们随我来。”方妙芸一边说话,一边将桌上的胭脂、墨彩、粉饼并各号彩笔收在一个篮子里,提上篮子就招呼众人往一处小角落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