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夕阳西斜之时。
橙黄的余光散落在似堆雪般的杏花树上,煞是好看。
穆熙辞走过铺满杏花花瓣的石板小路,在缀满杏花枝丫的层层掩映下,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裳的背影。
想起那个弹琴的女子,他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
待两人仅一树之隔时,一阵微风拂过。层层杏花花瓣簌簌而下,仿佛一阵花雨。
那女子转过头来,满脸的欣喜。
只见她着桃红色点梅花罗裙,外披浅紫色绣蝶氅衣。杏眼烟眉,自是明媚秀丽。
可是,却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他不知不觉略有失落。
安芷远远的见到穆熙辞,心中早已是雀跃不已。匆忙地整理了下衣裙,装作不经意的看着树上的花朵。
眼下见到他踏花而来,洁白的花瓣映着他如玉的脸庞,更显俊俏三分。
一袭月白锦衣,头绾玉冠,腰佩香囊,手执玉笛。
刹那间,安芷的眼睛无法再从他身上转移开去。
“安芷公主。”穆熙辞唇齿轻启,看见面前呆楞的女子,心中略有一丝厌烦,面上却不显。
安芷回过神来,反应到自己竟然看呆愣住,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根。
“熙辞公子。”安芷绞着手指,羞涩道。“你看,夕阳下的杏花多么的美好,觉得是不是像一个个美人?”
“杏花如雪,美则美矣,风一吹就纷纷而落。怎能与美人作比?”穆熙辞望着身旁的杏花,随口接道。
安芷误以为穆熙辞在夸她,羞羞怯怯地小声道:“公子真会说话。”
穆熙辞一听就知她误会了自己的话,但却并没有出言解释。
不过,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娇羞的女子,心中却更加的不耐。扭过头去,透着层层叠叠的如堆雪般的枝丫,看向天边的彩霞。
那个女子在她面前也会是这样的吗?穆熙辞又想起了那个离去的纤细背影。
心想:她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安芷公主,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他伸手接住一片被吹落的杏花花瓣。
“熙辞公子如果没有要事的话,不妨再多赏一赏杏花。可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安芷踮起脚,嗅了嗅花蕊,缓缓道。
“这花香如此扑鼻,映着斜阳。真是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公主倒是好文采,可是我却更喜欢兰花的幽香。”穆熙辞让手中的花瓣自然滑落,它在空中微微划了几个弧度,轻轻落在了尘埃之中。
“兰花我也挺喜欢,不如择日设宴邀请熙辞公子前来茯苓宫观赏如何?”安芷邀请道。
穆熙辞见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无奈道:“此次我代表西兀出使云启国,具体事宜还有待与你们皇帝商榷,行程安排的也颇为紧凑,恐怕接下来无法应公主之约。”
安芷瞬间失落了下来,也无心再继续赏花了。待穆熙辞告辞后,闷闷离去。
昭云宫内。
“公主,那个安芷公主走的时候似乎不大高兴。”鸣翠一回到昭云宫,就兴奋地告诉昭云自己偷偷在杏花林外的所见所闻。“她还吟了一首酸溜溜的诗,叫什么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地。”
“是杏花零落香吧”昭云听后便笑了,纠正道。
小丫头立马就红了脸,皱了皱鼻子道:“公主就别笑话我了。结果你猜后来怎么着。”
“西兀太子夸赞了她,但也拒绝了她是不是?”昭云扶额,思索片刻道。
“公主你怎么一猜就对了?”小丫头满是不服气。
她当然知道。前世他就是这样,总是对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起初,她以为是尊她敬她,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这一切都源于不喜欢而已。而如今,安芷和前世的她一样而已。
昭云没有解释,却问了小丫头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鸣翠,假如如今再让你去吃那个小时候我给你的那种馍馍,你是吃还是将它扔掉?”
鸣翠一时变得更加疑惑,想了一会儿,迟疑地答道:“我现在跟着公主吃惯了宫中的美食佳肴,那个馍馍摆在我面前,我自是不会吃。可是出于害怕万一没有吃的了,可以拿来充饥。所以我也不会将它扔掉。”
“那个馍馍只能填饱肚子,并不能满足食腹之欲,所以吃惯了美食佳肴的你,并不会吃它,但是你也不会将它扔掉。西兀太子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态度,就是这个道理。”
鸣翠听得一愣一愣的,叹气道:“我似乎是懂了,似乎又没懂。这个问题有些深奥,算了,不想了。”又笑着道:“公主你这样将安芷公主比喻成那个干巴巴的馍馍真的好吗?”
昭云笑而不语。
即使是再好的佳肴,不爱,也可能就成了那个干瘪的难以下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馍馍了。
不过,安芷吟诵的那句诗倒是不错。昭云心想。
那首诗昭云曾经在一本旧诗词集中见到过这句诗词。
原词是: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描写的是一个独处闺中的女子春昼睡起后的生活情态。在穆熙辞这种外男面前吟诵这种闺阁生活情态的诗未免显得有些不合实宜了。
穆熙辞对诗词歌赋颇喜爱,自是所知甚多。而那本诗集就是前世和他恩爱之时,昭云在他的书房所见到的。
安芷在他面前吟诵这句诗词未免有些强行搬弄。而他,自诩文人,最不喜那些认为有自己小聪明的人。
安芷这回好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呢,竟还让她颇有些让她失望,看来她倒是高看她了。
翌日清晨,云启国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一辆马车缓慢的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周边的挑夫纷纷避让。
雕漆的马车之内,昭云依靠在鸣翠的肩膀上,看着小丫头微微撩开了马车帘子的一角,想看却又不敢往外看的样子,微微有些忍俊不禁。
“你想看便大胆看好了,这么看多累。”安芷笑道。
鸣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稍微撩开了一点,伸出小脑袋怯怯地向外看。
让路的挑夫们都清一色带着草帽,穿着褐色短打,一肩膀上搭着汗巾,另一边挑着沉重的担子,徐徐往前走。
“公主你快看,这些人怎么都挑着担子,好像还很沉重的样子。”鸣翠皱了皱眉头,推攘着昭云道。
昭云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些吃力得往前走的挑夫,坐直了身。
一般的挑夫,大多都是单独营生,走街串巷单独买卖。而这么多的挑夫们,聚集在一起,也不像跟哪个大户送东西的。如此规模,只有可能是为官府办事的,有组织性的。
昭云叫鸣翠赶紧把帘子拉上。待那些挑夫远去,吩咐车夫赶紧加快前进速度。
马车刚驶入于府侧门,昭云一下车,就见般若倚靠在侧门的门柩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昭云,你可总算是来了。”般若两个健步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不来,你就不能赏花宴时入宫看我啊。”昭云撇了撇嘴,颇为不满。
般若瞬间就仿佛泄了气般,长叹了口气。
“别提了,最近我甚是烦心。我爹未经我同意,竟醉酒后私下帮我订了门亲事。”
两人本携着手往前走着,听闻此言,昭云停住了脚步。
心想前世般若的亲事明明订在一年之后,为什么今世会被生生提前这么久。
前世得知般若定亲的消息,已是国礼之后。而今世,国礼还未曾到来。
那时,她已得知了皇帝派她和亲的消息。
在皇太后派来的常嬷嬷的监督下,她紧锣密鼓地绣着和亲的嫁衣。后来经宫里的小丫头嚼舌根才知,当下宫外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于将军府和中部侍郎郭三公子的婚事。
那时她听说般若如论如何也不嫁,私自跑到郭府外候着,待郭三公子出来,将他言语侮辱了一番,还当众扬言即使她绞了头发去当姑子,也不会嫁给他。
“那于将军帮你订的是哪家的婚事?”昭云握着般若的手,急切地询问道。
“是中部侍郎三公子郭攸之。”
身旁候着的小丫头青衣见自家主子久久不作声,代答道。
听到答复,昭云的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她重生一次,有的不起眼的小事件被随之打乱了不成?
“那个郭攸之吃喝嫖赌,养鸟斗蛐儿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我不知道为啥我爹要帮我订这么一桩破婚事。”般若捏紧了昭云的手,紧皱着眉头怒道。
昭云抽出手,轻拍着安慰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现在这世上,多的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人。那个郭攸之传言是花花公子不假,可是那只是外界对他的看法。”
“人活一世,多么不易。我们要用心去感知他人,而不是光评主观臆断。或许,那个郭攸之并不是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呢?”
般若闻言,陷入沉思。
前世得知般若的境况,昭云急切地想出宫帮她寻找对策。却奈何皇太后派来的常嬷嬷太过于严厉,如牢笼般将她严加看管起来,甚至不让她出昭云宫一步。
后来她才得知于将军碍于颜面,不仅没有退亲,甚至带着礼物亲自上郭府赔罪。般若和于将军大吵了架,还差点断绝父女关系。昭云既是担忧,却又无计可施,自顾不暇。直到她出嫁的那天,她也没有见过般若。
很多年以后,等她在西兀见到郭攸之,从他口中才得知般若的消息。原来她真的在婚宴前夕偷偷溜出于府,去了双林寺,余生常伴于青灯古佛旁。
她既对这位闺中好友的际遇感到惋惜,又觉得上天真的给她俩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而那时,她才知,外界对于郭攸之的评价简直是夸大其词。多么可笑。